随笔 | 王京亮:一路芬芳

文摘   2024-09-24 10:57   河北  
马兰音乐花路彩绘大瓮

一路芬芳

王京亮

  我该如何描写一条家乡的林间小路?

  山山岭岭、沟沟壑壑、小小村庄,一条条穿行于山间的小路,仅仅是路而已,走得理所应当,并不感觉新奇。

  夏庄乡与我的家乡马兰村仅一山之隔。夏庄于山北,马兰于山南;两道沟的交汇处位于距我家乡十公里的大岸底村。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不论是夏庄还是马兰,进山的公路都是一条布满砂石的土路。疾驰而过的车辆后面,总是尾随着一股狼烟般的沙尘,遮挡视线,侵蚀身体。雨天,路上泥泞,积水成汪。遇到暴雨天气,路上瞬间河流顺路而下,将本就坎坷不平的路面冲出几道深沟,一度阻断交通,成为村里人进出的一道屏障。

  为了减少雨水对公路的破坏,养路工人在上坡路段横着挡上几个大大的土埂,使雨水顺着路边的水沟流走。骑车人、坐车人路过,如坐过山车般地、甚至猝不及防地跨过一个又一个土埂。人们饱受颠簸之苦,心生几分怨叹,“告别土路”自然成为人们心之所向。

  时光的列车上总是充满温馨,它运载着人们的期盼,驶向更加美好的天地。如今,那飞扬的尘土、脚下的泥泞,已尘封于村民的记忆中。宽阔平整的柏油路如同飞舞的巨龙,在山间穿行。水泥路面穿街入巷,直达家家户户的门口。“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的窘况,已不见踪影。

山间的林荫小路


  保定太行步道——马兰音乐花路。

  一条普通的林间小路,被冠以如此动听的名字。我不禁惊叹于设计者独到的创意。

  这条小路连通了马兰、东马兰以及夏庄乡的黑岭、赤瓦屋四个自然村,全长约七点五公里,是马兰通往夏庄的一条捷径。

  童年时期,我曾随着父母的脚步,沿着这条小路完成了一次步道之行,只是往事已朦胧。长大后去往夏庄方向时,宁愿驾车在柏油路上多绕行几十里,也不愿踏足这超近的林间小路。

  年过不惑,在时光的列车上,我依然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带着欣喜与好奇,决定再次寻访这条小路,以弥补我残缺的记忆。

  告别门前的水泥路,踏上天然的土路,脚下踩着沙石,发出“沙沙”的响声;沙石绵软,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小路上还有不知被谁挡起的土埂,还有被雨水冲刷后留下的小水沟。当年的情景得以再现,但却难生嫌恶之感,反倒像是见到久违的故人,一种亲切之感涌遍全身。

  山间鸟雀四起,“叽叽喳喳”,尽情歌唱。蝉也不甘示弱,“吱吱”地叫个没完。春天,漫山的槐花竞相绽放,吐露芬芳,招蜂引蝶,沁人心脾。夏天,不知名的山花开遍山野,挨挨挤挤,五彩缤纷。路两旁的核桃树、杨树、槐树,枝叶茂盛,密密麻麻。树冠的枝叶像是亲密无间的兄弟,手拉着手、肩并着肩连成一片,与小路形成一条“时光隧道”,深邃而悠远。

  小路的一侧安装好了红色的太阳能路灯,灯竿上的音乐播放器播放着“马兰花儿童声合唱团”充满泥土芬芳的、稚嫩清澈的歌声。马兰花儿开遍太行山,歌声在山间久久回响。歌声、鸟声、蝉声,与人们的欢笑声融合在一起,组成一曲优美的天籁之音。

马兰村口的太行步道指示牌

  你听,那像泉水叮咚的歌声;你看,那位向我们走来的慈祥老人!

  走进马兰村,街道干净整洁,房屋灰瓦青砖。曾经破落的小山村,旧貌换新颜。街道两侧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彩色的展板,向人们展示抗战时期晋察冀日报社同志们在马兰坚持出报、英勇战斗的光辉历史,讲述邓小岚老师十八载如一日扎根马兰教孩子们学音乐的感人事迹。

  村口的纪念碑广场上,巍然矗立着庄严肃穆的“马兰惨案遇难同胞纪念碑”。黑色字体的碑文向人们深沉诉说着一九四三年那个深秋的早上,发生在这里的那段悲壮的历史。于逆境中成长起来的我的十九位前辈,他们本是朴实无华、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可在民族大义面前,在生死抉择之时,他们便是信仰坚定的战士,义无反顾,毫不动摇。

  晋察冀日报社在一九四三年秋季反“扫荡”战斗中牺牲的七位同志,长眠于马兰村东侧的山崖之下。来自贵州遵义的胡畏牺牲时二十二岁,来自江苏铜山的黄庆涛牺牲时三十四岁,来自浙江青田的郑磊俊牺牲时二十七岁,而来自河北灵寿的侯春妮牺牲时年仅十八岁……他们抛家舍业,转战太行,又血洒异乡。我在想,这些年轻的战士们离别亲人时是怎样的依依不舍,在踏上战场时是怎样的英勇善战,而面对生死时又是怎样的大义凛然……想到这些,我不禁潸然泪下,心头哽咽。

  “这些烈士为了咱们现在的好生活,牺牲了年轻的生命,我们应该永远记住他们!”这话是出自负责“七烈士墓”保洁工作的我的本家大嫂之口。她手拿湿毛巾,轻轻擦拭着汉白玉墓碑上的尘土。墓碑洁白无瑕,象征着烈士们纯洁、高贵的品格。我们应当记住他们,将他们的精神传递给前来瞻仰的人们,传递给社会各界更多的人士。

马兰村环卫人员正在擦拭“七烈士墓”墓碑

  东马兰村我也曾数次造访,这里有我一同成长的同学,有我善良的乡亲父老,还有那座我时时担心它会不会塌下来的石拱小桥。由于扶贫搬迁的原因,东马兰村的百姓们都已乔迁新居,昔日简陋的旧房屋已被拆除,宅基地复垦为一块块耕地。历经时代变迁、风雨洗礼,那座石拱小桥依然挺立不倒,似一座丰碑,记录着人们世世代代在这里辛苦劳作的身影,承载着人们内心深处满满的乡愁。

  如果说水是万物之源,那山泉水可谓水之灵魂了。东马兰村口的山脚下,一汪清泉汩汩而流,名曰“长寿泉”。泉水清澈甘冽,富含多种矿物质。它是上天的馈赠,是自然的积淀,滋补着一方百姓健康长寿,也静静地陪伴着一代一代的人们完成生命的轮回。

  长寿泉向北不远处路边的指示牌上,赫然写着“聂荣臻司令员临时指挥部”。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沿着山路拾阶而上,一座低矮狭长的山洞映入眼帘,当地人称其为“梅花洞”。名字固然好听,可山洞就是山洞,怎么可能阻隔夏日的潮湿,怎么可能遮挡冬日的风寒。抗日战争时期,面对日军的大“扫荡”,聂荣臻司令员一行从夏庄转移途经这里,由于身体原因和敌机轰炸,暂住洞内三天,并设立临时指挥部。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为了革命的胜利,聂荣臻司令员不顾身体的疾病,一刻不停地坚持工作,指挥战斗。

位于东马兰村的石拱小桥

长寿泉

东马兰村梅花洞,聂荣臻司令员临时指挥部

一路向北,越过山隘。峰回路转处,“黑岭”二字浮现在一块镶嵌于山体之中的大石头上。黑边红底的大字,在生机盎然的绿色山野中格外醒目。我才知道,这里便是已不复存在的黑岭村,儿时唯一的一次遇见所留下的痕迹也被岁月磨平。


  路西靠近石墙的位置,六个绘有鲜花盛开图案的粗瓷大瓮一字排开,分别写上了“马兰音乐花路”六个红色大字。在这里,我偶遇了一位曾居住于此的老人。老人说,这里相对比较宽敞,曾经是黑岭村的大街,大瓮都是乡亲们搬迁时留下的。“黑岭”二字也是在他的提议下,由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刻上去的。

  黑岭村的“思悟泉”,如同“长寿泉”,是村民们的生命泉。饮水定当思源,鲜艳的红色大字、鹅卵石砌的小墙,便证明人们对黑岭村的敬重与怀念。岁月变迁,物是人非。人们告别故土追求美好生活,红色的大字成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那依然喷涌四溢的山泉水,用无声的语言召唤着走出去的人们——他们的根在这里。

  在老人的指引下,我寻找到了赵尚武烈士的坟墓。坟墓位于黑岭村低洼处的山坡前,背靠青山,面朝清水,幽静而孤独。赵尚武出生于哈尔滨,是当年抗敌剧社的一名文艺战士。孩子是祖国的希望。在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三日黎明时分,抗敌剧社的同志们从坡山向夏庄方向的紧急撤退中,赵尚武为了掩护战友的孩子被子弹击中头部,壮烈牺牲。鲜血染红了他身躯下的皑皑白雪,热血中的孩子却安然无恙。

  在残酷的斗争环境中,不知有多少革命者为了民族的独立、人民的解放而战死疆场。赤瓦屋村“英魂墓陵园”内,安葬着四十八位在柏崖村与敌人激战时牺牲的烈士。许多烈士不知姓甚名谁,墓碑上刻的“抗战烈士”便是他们响亮的名字。张立母子被日寇残忍杀害的悲惨遭遇使我不忍提及,日寇的残暴行径令人发指,无法想象。

黑岭

思悟泉


赵尚武烈士之墓


赤瓦屋村“英魂墓陵园”


  马兰音乐花路的起点是夏庄乡的赤瓦屋村,终点是马兰村的纪念碑广场。而我从家乡马兰向着赤瓦屋方向行进,也算是寻访之路上的“逆行者”。可是,生于新时代的我,又岂敢将自己称为“逆行者”。老一辈革命家以及千千万万的革命战士,告别家乡,在异乡的荒山野岭之中,冒着枪林弹雨与豺狼拼命厮杀,与敌人周旋作战,粉碎敌人的围追堵截。他们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为了人民的幸福生活,不畏自然环境的残酷,不惧来犯敌寇的狰狞,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那是一种怎样的民族情怀,又是一种怎样的思想境界?

  一路行来,一路思绪万千。聂荣臻元帅时时牵挂的老区阜平,现已脱贫摘帽,乡村振兴的步伐正在坚定迈进。

  岁月悠悠,山河依旧,一路芬芳。

  今天,我满怀敬仰与期待,走在这条山间小路上,绿树成荫,山花烂漫,歌声悠悠,蝉鸣声声;时而驻足,时而远眺,悠然自得。

  有一个发自内心的声音,撞击着胸膛:我要写马兰音乐花路!

  要写小路上的沙石纯净质朴的地气之感,要写与小路相伴的花草树木蕴含的勃勃生机,要写小路中的山山水水流淌着的生生不息,更要写为祖国、为人民浴血奋战的军民在小路上留下的深深的红色印记!

林间野花


林荫小路


王京亮
阜平县城南庄镇马兰村村民

图/文:王京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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