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瓦窑来了新媳妇
县砖瓦窑办公的地方，在城里街西门路北。路南是个敞着口的大院子，坐西朝东有三孔砖瓦窑，北侧是工人宿舍，还有三座窑紧挨着在西门外的西北侧。这里有取之不尽的黄土，供烧制砖瓦，全县人民建房再不用担忧没有砖瓦用了。 路过这里，曾看到工人制瓦的过程，依稀记得，把泥和好堆成一个长方形，用泥刀割下一片，在工作台上将泥片糊在一个圆筒上，转动圆筒，厚薄均匀后，用专用工具竖着按比例划一下，轻轻取出圆筒，把坯子分开，再裁割成一个个瓦坯子。晾干之后，入窑烧制，便成了瓦。师傅中不乏能工巧匠，他们还会烧制屋顶专门排水的瓦，瓦弯垂的三角部分有印花，这种瓦工艺要复杂一些。除此，工艺更为复杂好看的猫头瓦他们也能烧制。几孔窑里烧制出的砖和瓦均为青色。 几座砖瓦窑均并排镶嵌在黄土冈子里，窑前是一块平坦开阔的场地，放置着工人制成的一排排砖坯、瓦坯和烧好的青色砖瓦。 一窑砖烧好了，开始卸窑啦！工人们背着木制背架鱼贯攀上窑顶，把烧好的砖一块块摞到背架上，窑上顿时黑灰乱舞，一张张本是年轻俊朗的干净面孔，瞬间被黑灰涂抹得分不出眉目，衣裤也像进了染缸，统统变成了黑灰色，乍看像一群黑衣黑脸的“怪物”。他们驮着重负，弯腰弓背，汗水直流。他们是辛勤的劳动者，更是一群乐天派。互相取笑着各自的模样，“嘿嘿”笑着，做着鬼脸儿，一步步从高高的窑顶顺着陡坡小心翼翼地下到平地砖场。 卸砖时，又是一阵黑尘飞扬，黑黑的脸上只显两个眼球在活动，汗水和着黑灰化成一道道浑浊的乌水，顺着脸颊脖颈流淌下来。卸窑底层的砖，工人们更加辛苦，他们背着沉重的砖摞子，从梯子上爬下爬上，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我们偶尔路过，站在旁边看他们干活儿。窑工们经常和我们开玩笑，故意做出张牙舞爪的怪样子吓唬我们。之后，又冲我们善意地“呵呵”笑着喊：“快回家干活儿去吧，别在这儿看稀罕儿了！”我们便“呼隆”一声散去。 卸窑工辛苦，烧窑工也不轻松。每座砖瓦窑的下方有一个狭窄的拱形门，里边是烧窑的炉子，炉火熊熊，火光通红，烧窑工举一把长柄铁锨，铁锨头像个小簸箕，端起一锨煤铆足劲“嗖”一下扔进炉里，再用长长的大铁钩子，把炉里的火捅得更红更旺，“焰焰砖炉火，霏霏石鼎香”，炉火日夜不息。可想而知，烧窑工日日夜夜在炉火前炙烤着，挥动着大铁锨大铁钩子劳作着，多么不易！有描写工人烧砖的古诗：“柴草勿断烈焰烧，浓烟徐出泪水滔。师傅催填呵声急，攻火烧红砖满窑。”看得出，那时烧窑用的是柴草，烟熏火燎泪水直流，且有师傅跟前盯着，一声紧似一声催填柴草的呵声紧迫，关键时刻必须把火烧得更旺，工人的辛勤劳作和汗水，方换来“若经水火烧成砖，留向世间住万年。棱角坚完不复坏，扣之声韵堪磨镌”。这些诗歌不惜笔墨，赞美底层劳动者的平凡而伟大。 有一次，我和二妮一起到西门取家里和煤泥用的黄土，恰好看到一位乡下来的小媳妇到砖瓦窑看望丈夫。小媳妇穿着崭新的粉花褂子蓝士林布裤子，一张粉嫩的鹅蛋脸，眼珠乌黑，眉毛细长，身条匀称。我和二妮直勾勾地瞅着她，越看越好看！都说“深山出俊鸟”，真是不假。那天正好窑里卸砖，小媳妇走进砖场，藏在一排青砖后面，红着脸偷偷在人堆里寻找自己的丈夫。看了又看，哪个也像，哪个也不像，一群人一律的黑脸膛、白眼珠，一说话，露一口雪白的牙齿。她在那排砖摞子后边犯着嘀咕，哪个才是他呢？一着急，把头探了出去，一张张黑脸“唰”地扭过来，一对对眼珠子齐刷刷地射向她，人群立时爆出“噢”的一声大喊。正当她惊慌失措之时，突然，人堆里一个黑脸人向她走来，咧着嘴冲她“呵呵”地笑，一排白牙亮闪闪的。哦！这是他吗？走近了，不是他，是谁？小媳妇一张脸更红了，小声嘟哝了一句：“哎呀，真难看！”扭捏着身子从篮子里拿出几个鸡蛋递给丈夫，悄声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像个黑鬼，吓死人了，人家都认不出来了。”丈夫搔了掻头，不好意思地接过鸡蛋装进口袋。“嘿嘿！卸砖呢，你看，哪个不是这样啊，有什么可怕的，把脸一洗不就好看了！”小媳妇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又往他的衣兜里塞了几把红枣：“才进你家门几天，你就跑了，你真狠心，害得人家干活儿老是走神！你……”“这不是砖窑招工嘛，好容易有个机会，不来哪行啊，其实我……”窑工伸手挠着自己的头皮，呲着白牙歉疚地看着媳妇。那边工友们”叽叽喳喳“盯着小媳妇品头论足。这个窑工不时回头看一眼，又亲昵地望一眼自己俊俏的新媳妇，欲言又止，自豪感洋溢在笑意盈盈的黑脸膛上。 突然，“当啷”一声，二妮不小心把铁锨掉在地上。小两口儿一扭头，我俩挑着筐一边捂着嘴笑，一边跑开了。 我俩来到高处，远远听到队长对着工人们喊：“休息十五分钟！”队长真是个好人，给小夫妻留个说话的空当。那对小夫妻并排往砖瓦窑边上走去，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连手都没好意思拉一下，走到窑边的僻静处，才紧挨着坐下来，互相对望着说起了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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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风华，河北省阜平县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人民日报 海外版》《光明日报》《散文百家》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200余篇、首。著有诗集《风从太行来》、散文集《山乡散记》。《天高地厚慈母心》《珍珠潭瀑布》《一位司令夫人》《保定赋》等多篇作品在全国省市征文中获奖。其中《山乡散记》获2014年保定市五个一工程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