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焱
书的丛林有原始的茂密，每一个走过的身影
如鸟轻掠过枝叶。我在角落里翻书
光滑的页面传来鸟鸣和松涛的回音
清风拂过，虫子的吟唱如同露珠悬于草叶
丛林深处，灵魂的家有雪山的海拔
葱郁的草木是它院落边的篱笆
星辰挂在檐角，长空立于屋顶
我穿过树梢间缤纷的光影
捕捉到两只蝴蝶翅膀上的斑斓
三株古树内荡漾的纹理
一根荆棘以艳丽的花朵和倒挂的尖刺
让我参阅人生，窥见心灵苍白的浅影
有时我会停下来，掸一掸肩头的阳光
清一清心尖的细雪。肺腑间潜伏的那口气
约等于雷霆。阔大的落地窗外
一面湖水如镜，映照我内心的宽门和窄径
黄昏时我起身，林中的茅草侧身让行
夕光为我腾出一条花径。我已霜尘染鬓
但又满手春晖。我的身后跟着出海归来的老人
扛着一条鳞光闪闪的马林鱼
变成了甲虫的男子乘着火车穿越了世界
迅哥儿和闰土手挽着手，正在返回童年
幽州台上的书生大袖飘飘，悲怆地凝望着天地
嫩芽在沸水中，递来一抹夜雾湿润的气息
递来一粒粒春露晶莹的甘甜
回味时，仿佛月辉照亮大地
星辰落入水井。青衣江带走了
舌尖上荡漾的涟漪
清凉呀，这一盏时间的寂静
没人知道，我的肩头正挂着茶园的一片苍翠
心间落满青山的半坡鸟鸣
小时候，我经常看他磨墓碑
看他手中的磨盘来来回回，打磨着
石头上凌乱的颗粒
那声响，带着一种咬碎牙关的狠
仿佛是忍着伤悲，在向亡灵告慰
有时我问他：“伯公，你累不累？”
他从来不回答，只是在手上加一把力
那些手背上暴露的青筋，就像是命运的牵引：
一个凡俗的人生，就是在不断磨去棱角
变成光滑的碑面，显出灵魂的倒影
石碑磨平后，有人捉笔在上面写字
他会提着铁锤和錾子，沿着那些笔画
一寸寸地深入石头坚硬的质地
深入逝者的生与死、血脉中庞大的谱系
在叮叮当当的敲击中，他为人间留名
为人伦排列着秩序，为粗糙的肉身
磨砺一颗匠心。后来他死了
葬在一个荒野。据说他的长眠之地不能立碑
一抔黄土只是荒草中孤零零的土堆
如今我已成为诗人，常常想起他的磨盘和錾子
那是他的笔，把别人的名字镌得入石三分
唯独没有为自己留名。就像我写诗
不是为了声名，只想在墨迹中
抓住磨碑的力，捕获凿石的回音
作者简介
▲熊焱|
制作：陈瑶 张亮
审校：吴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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