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文
好吧，那就动手吧。我狠下一条心，跑出韦驮殿，穿过空荡荡的庭院，直直朝着半山腰里的灵骨塔狂奔而去。刚跑到伽蓝殿门口，不过短短几分钟，我全身上下就已经被雨水淋得透湿，好在是那偏殿里的人们还在吵闹不止，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这佛门禁地，来了我这么一个偷骨灰的贼。随后的意外，发生在我推开伽蓝殿的后门奔向后山之时——门一打开，我赫然看见，山坡上几棵菩提树之间，有个人影静静地站着，在冷冷看着我，让我遍体顿生寒意，忍不住打起了哆嗦：难不成，这白鹿寺里，我之前见到的风平浪静，其实都是高人早就布下的迷魂阵？一念及此，我便慌乱回身，想要夺路逃走，又忍不住回头，再去偷偷瞄一眼。好在是，一道崭新的闪电正在落地，借着闪电的光亮，我看清了对方。其实，那不是什么人影，而是灵骨塔右侧的一尊石佛，滑落至此，充作了拦路虎，另外的一尊石佛，还好好地站在灵骨塔的左侧呢。想来是，雨水太大了，灵骨塔矗立的地方已经产生了滑坡。可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微信群里，又传来另外一个小伙伴发来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碗快吃完的泡面，他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我要是再不动手，他连泡面都快吃不上了。如此，我便只好双手合十，嘴巴里默念着“得罪了，得罪了”，硬着头皮，从石佛和菩提树之间挤过去，一步步，往上爬，一步步，去靠近那座在雨幕里影影绰绰的灵骨塔。
所谓灵骨塔，其实就是寺院里供给信众们在死后安放骨灰盒的地方。按理说，这白鹿寺不过是座新建的寺庙，既没什么了不得的渊源，更谈不上什么风水宝地，天知道那林平之的骨灰盒怎么会被放置到这里来？要知道，他可是我们这座城市最著名的老板之一，单是他身后留下的资产，就足以令他的三亲六眷，还有任我行、绿竹翁和刘正风们，直到此刻都还在那偏殿里吵闹得不可开交——对，此番前来，我要偷走的，正是林平之的骨灰。容我多说他几句：因为喜欢金庸的小说，他给他企业的高管们都起了诨名，这些诨名，全是《笑傲江湖》里的人物，除了任我行、绿竹翁和刘正风，当然也还有仪琳、任盈盈和蓝凤凰。即使如此，我也想不通：尽管他原本就姓林，可是——《笑傲江湖》里的林平之，虽说也有过一些高光时刻，说到底，终究是个由正入邪的可怜虫——他为什么就非要拿这个名字来当自己的诨名呢？所以，有那么几回，喝酒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都问过他其中原因，豪爽如他，暴戾如他，既没有痛快作答，也没有马上变脸，只是伸出手指，挨个将我们指点了一遍，意思是，别他妈废话，赶紧地，喝酒。
好不容易，我总算来到了灵骨塔前，片刻都没耽误。我喘着粗气，径直去推开塔门，哪里想到，平日里都是虚掩着的塔门，现在却被一把铁锁给锁得死死的，这可怎么了得？要知道，自从我和小伙伴们打听清楚，林平之的骨灰即将安放在白鹿寺里，一连好几天，我们都带着无人机，轮番前来踩点，这寺内和寺外，连同我此刻所在的这一道山冈，就没有一处不被我们打探得清清楚楚。即便今天，天擦黑之前，林平之的三亲六眷齐聚在这灵骨塔前，目送着寺中的住持悟真大和尚将骨灰盒送入塔内，再分头下山，以待明天早上的法事。整个过程里，我还斗着胆，将无人机隐藏在山冈上的密林里放飞了一遍，彼时，我通过无人机传回来的视频看到，塔门并未上锁。到了现在，如此十万火急之时，塔门却被人锁上了，这怎不叫我再一回陷入天大的疑惧：莫非，一场高人布下的迷魂阵，还是早早就为我和小伙伴们准备好了？莫非，此时此刻，就在这重重雨幕里，一只巨手，抑或更多的巨手，正缓缓举起，在朝我逼近过来？情不自禁地，我打了一阵哆嗦，再瑟缩着，掏出手机，对着塔门和铁锁，拍下照片，发在了微信群里，转瞬，之前发给我奶粉照片的小伙伴便回复了语音：“……砸了它！”
他说得倒是轻巧，砸了它，可是在我眼前，遍天遍地都是雨水，连块石头都找不见，我能拿什么砸了它？要命的是，紧接着，另外一个小伙伴也发来了文字：“砸了它！砸了它！砸了它！”
更有那个发来泡面照片的小伙伴，先打出一连串哇哇大哭的表情图，再冷冷回复我：“你要是就这么回来，我就杀了你……”
我只有听他们的，其实，我也是在听自己的。在塔门口，我缓缓蹲下，探着身体，再伸出手去，指望着从雨幕里摸索出一块石头来。摸了好半天，倒是摸到一块石头，却有半人高，我连抱都抱不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时候，我的心底里莫名就生出了一股怒意。这怒意，既向着铁锁和雨幕而去，更向着已经变成了一堆骨灰的林平之而去：我跟我的兄弟们，不过是为了吃口饱饭，不过是想把欠下的债给还清了，你们又何至于如此来对待我们？这么想着，我干脆放弃了找石头去砸铁锁，反倒迎着不停往下奔泻的岩砾沙土，朝着山冈上的更高处爬去。只因为，我早就知道，这座三层石塔的背面，其实层层都有一扇小窗户，只不过，这几扇窗户，平日里都是从塔内将它们关死的，但无论如何，砸开一扇窗户的力气，总比砸开一把铁锁的力气小得多吧？果然是，苦心人，天不负：等我爬到塔背后，连闪电们也在帮我，它们密集降下，让我看得明明白白，一楼的那扇窗户，可能是风太大，竟然将它给刮开了。可是——且慢，它明明被风给刮开了，一愣神之间，再去看时，怎么又重新关上了？这是在闹鬼吗？要知道，这灵骨塔里安放的骨灰盒，足足有好几百个，谁敢说没有一个什么冤魂从哪个骨灰盒里爬了出来，正在这塔内呼喊游移？只是，到了这个地步，管它们有多恐怖，也吓不住我了。厉鬼与冤魂在上，你们听我说，在下，小的，我，除了偷走林平之的骨灰，早已无路可走，所以，倘若我莽撞闯进来，惊扰了诸位，也请你们看在奶粉和方便面的份上，原谅在下、小的和我的小伙伴们吧。
随后，我横下一条心，猛推着窗户，窗户之内，果真有一股蛮力在阻挡着我，来回了好几番。毕竟，我才是走投无路之人，最终，那股蛮力败在了我的手下，窗户洞开了。我生怕再出什么变故，深吸了一口气，一跃而起，钻进了窗户，再跳入塔内。此前，从窗外扫射进来的雨水早已使塔内的青石板地面湿滑不堪，我趔趄了好半天，还是摔倒在地上，头也磕在放置骨灰盒的石壁上，生疼了好一阵子。但我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腾地起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越过众多颜色各不相同的骨灰盒，直直照向左侧石壁的第九层：是的，我的无人机早已探明，天擦黑时，悟真大和尚将林平之的骨灰放在了第九层的第五格。我记得，当时之我，还嗤笑了两声——这能“度一切苦厄”之地，难道讲究的还是九五之尊？可是现在，当我的手机直直照往那里，却被吓得呆立在了当场：第九层第五格里，空空如也，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这下子，我真的被吓傻了，愣怔了一会，赶紧逐层逐格地去找，找完了东边的石壁，再去找西边的。这座塔原本就不算高，又逼仄得很，没花多久，第一层的通体上下，我就找遍了，结果却是，那些小小的洞窟里，每一座都是满的，唯有独属于林平之的那个绿松石颜色的骨灰盒，活生生地没了影子。
“大哥，你到底得手了没有？”偏偏这时，微信群里的小伙伴发来了文字，文字背后，又是一连串问号。紧接着，几乎所有的小伙伴都跟着他，各自打出了一连串问号。
显然，我根本就没法回复他们，只好对准那左侧石壁的第九层第五格，拍下一张照片，发到微信群里。结果是明摆着的，有人继续回复我问号，有人则干脆直接发语音问我：“大哥，你可不能这么对我们！好歹，我们都跟了你这么久……”
我知道，发来语音的这个兄弟，将我当成了大难临头自己飞的人，他肯定以为，那个骨灰盒，犹如囊中取物，早早就被我拿下了，我之所以拍下那座空空如也的小小洞窟，无非是要独占那骨灰盒，再也不管他们的死活。兄弟们哪，你们冤枉我啦，我简直快要被你们给急死啦！只不过，当此之时，我又该怎么办，才能让你们不冤枉我呢？更要命的是，就在我全无方寸的时候，猛然间，一阵歌声却在我头顶上响了起来：“都说那爱情美呀，我却无所谓，我为爱情流过太多的泪……”随即便戛然而止。稍后，又一阵声响隐约传来，那声响，好似是被故意压低了的脚步声，一点点变轻，一点点变轻。一下子，我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下意识地死死盯着通向二楼的那条窄窄的石梯：这塔中，难道真的躲着什么厉鬼和冤魂，刚才的歌声，就是其中的一个唱出来的？对了，对了，之前，我在推窗而入的时候，一直就有一股蛮力在与我持续作对，现在想来，这蛮力只可能来自于厉鬼和冤魂们了。可是，还是那句话，我本来就走投无路，再加上小伙伴们又把我架到了火上去烤，所以，哪怕就在转瞬之内，僵尸和吸血鬼，《画皮》和《惊情四百年》，诸如此类，全都被我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不管了，闭上眼睛，横下心，踏上了石梯。与此同时，我也压低了自己的脚步声，让它们一点点变轻，一点点变轻。
怪异的是，楼上的歌声自从响过那几句，就再也没有出现，直到我置身二楼，照旧闭着眼睛，再破罐子破摔一般，猛然将眼睛睁开，只等着僵尸和吸血鬼朝我猛扑过来，却压根都没有等到它们。眼前所见，除了更加逼仄，和楼下一点区别都没有，东西两边的石壁上，仍然遍布着装满了骨灰盒的小小洞窟：黑的、白的、灰的、紫檀色的，仍然是什么颜色的都有。一见到满墙满壁的骨灰盒，我便暂且放下了之前的歌声，喘着粗气，盯死了它们，一个都不放过，可偏偏绿松石颜色的那一个，死活也找不到。也就是在这时，我的身体，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呆滞，再不动弹，想回头，又不敢回头，而突至的惊骇却一浪高过一浪，让我的心脏急剧地拧紧，双腿一软，差点便栽在地上——是的，我可以确信，这石塔之内，说不定，就在离我咫尺的地方，有人正在和我一样，发出粗重的喘气声。“是谁？”为了将这惊骇驱散，情不自禁地，我大喊了起来，“到底是谁？”而那个和我同样喘着粗气的人，却一点也不打算放过我，幽幽地，又一回唱起了歌：“都说那爱情美呀，我却无所谓，我为爱情流过太多的泪……”
“算了，算了，”就在我差不多快要被吓尿的时候，一个女声，在从二楼通向三楼的石梯上传了过来，“怎么都吓不住你，我也是服了你了。”
虽说，几乎在一刹那我便确定了下来，跟我说话的不是鬼魂，而是个年轻姑娘，但是，好半天里，我还是不敢探出头去朝上看她，仍然抖抖索索地问：“你是……你是谁？”
“跟你一样，贼，来偷骨灰的。”那姑娘倒是什么都不避讳，痛快地回答了我。
“……谁？是谁在唱歌？”我接着问她。是的，就在她答我话的时候，此前的歌声却一直都没停。显然，她不可能一边跟我说话，又一边唱着歌。
“是谁在唱歌——”那姑娘揶揄地继续回答我，“那我是不是该回你一句‘温暖了寂寞’？弄了半天，你是凤凰传奇的粉？”
“不是，不是。”到了这时，我才探出身去，朝石梯上看，终于看清了那姑娘。她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显然比我的要好太多，发出的光锃亮锃亮的，所以，她的脸也被照得锃亮锃亮的。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心里一动，径直问她：“你是郭小渝？”
“行啦，别唱啦！”郭小渝却顾不上我，一意低下头去，砰砰砰地拍打着她抱在怀里的一个白色骨灰盒——千想万想，我怎么可能想到，那几乎将我的魂魄都快吓没了的歌声，竟然是那个白色骨灰盒自带的功能呢？不过也不奇怪，想必是，这骨灰盒的主人生前喜欢听什么歌，它就配上了什么歌吧。我还愣怔着，歌声总算被郭小渝给拍停了，正在这时候，我却一眼看见，就在她的脚边，还躺卧着另外一个骨灰盒，绿松石颜色的。一见之下，我恨不得立刻变作恶狼，狂奔过去，叼住它，转身就跑，再冲出这灵骨塔，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郭小渝却没注意到我眼睛里的凶光，还在自顾自地跟我解释着那歌声：“为了把你吓着，才要它唱起来的。”
我没回应她，她却接着问我：“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要不，咱俩在哪里见过？”
“没见过……”我满眼里只有林平之的骨灰盒，“但是，我在林总的手机上见过你的照片，你抱着孩子的那一张……是他的开机画面。”
听我这么说，郭小渝干脆笑了起来，低下头去，拍了拍林平之的骨灰盒：“既然这样，你就不必再跟我争它了吧？”
停了停，她又说：“对，我就是他的小三，我抱着的孩子，是他的私生子。”
她不知道的是，她说起的那孩子，别说是林平之的私生子，就算是我的私生子，到了这个地步，也别指望我生出什么恻隐之心；还是实话说了吧，现在，我满脑子里盘算的，全是什么时候动手，将那个绿松石颜色的骨灰盒抢夺过来，再如何一溜烟地逃掉。郭小渝当然也不是善茬，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又像是早早就知道，这一晚，接下来，她不会好过，正如我，接下来也好过不到哪里去。火上浇油的，是塔外的大风：那风，由呼啸转为暴怒，一似重达好几吨的攻城圆木，一击击，捶打着石塔。终于，哐当一声，三楼的窗户被大风撞开了，雨水哗啦啦奔袭进来，迅疾之间，就泼洒到了郭小渝身后。她忙不迭地站起，一手一个，抱起了那两个骨灰盒，再冲着一楼，努了努嘴巴：“要不然，下去谈谈？”事已至此，我当然同意。等她下到二楼，再看着她将那个白色骨灰盒放到了它原本应该待着的一座洞窟之中，然后，我们一起往一楼里去，自始至终，林平之的骨灰都被她死死地挟在胳肢窝底下。那骨灰盒上，影印着一张小小的林平之的照片，一直在手机光里闪烁着，忽明忽暗，却叫我不由得一阵恍惚：这个十几年来一直名动江湖的大佬，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一年之前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当打来电话的人告诉我，他就是林平之，并且希望投资我们的无人机App项目之时，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没有一个不是当即就惊诧地捂紧了自己的嘴巴。众所周知，这些年，除了他自己所涉足的传统行业，在投资上他的眼光和手段之狠辣，也早已是个传奇。在被他看中的项目里，溢价好多倍被收购的有之，走向资本市场的有之，甚至我还听说，有一个汽车创业项目，就是在林平之的运作下，被世界上最大的造车企业直接运用在了自己的技术系统之中，这么一来，那个项目的创始人们，前一天还像通缉犯一般窝在筒子楼里，第二天，乃至他们余生的每一天，就可以去普吉岛、巴黎、哥斯达黎加这些地方泡妞潜泳住别墅坐游艇啦！事实上，自打我和小伙伴们开始创业，我们的项目书，就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递给他，他并没有过任何回应，现在，在我们早就断绝了念想的时候，却蒙他垂青，受他召见，又怎不叫我们恨不得齐刷刷地对他山呼万岁？当天晚上，乃至以后的很多个晚上，我们都和林平之林总待在一起，他不光给我们投了钱，还动不动请我们喝酒唱歌搞团建。他既如此行事，我和小伙伴们又怎不一遍遍对自己暗暗立誓：拼死拼活，也不能让他投给我们的钱打了水漂！
说起这林平之林总，可真是舔着刀尖上的血走过来的——大学还没毕业，他就开始做起了生意。其最早的生意，并不是像别人那样卖教材办电脑培训班什么的，而是租了大货车去跑运输搞物流，那可是拿拳头和性命才能做起来的生意。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寻衅滋事罪被判入狱了两年，从牢里出来之后，大学自然是没法念了，他便一条路走到黑，继续拿拳头和性命去拼杀。几年下来，随着他脸上身上被人砍过捅过之后留下的疤痕越来越多，生意当然也就越做越大了。和他在生意场上的狠气与暴戾不同，另外一边，一诺千金，义薄云天……这些词，全都可以用在他身上。这么说吧，他也有过没钱的时候，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跟他有过缘分的人，男的女的，他都记挂在心上，你只管找他要，他也一定会给——给你起步的启动资金，给你坐完牢出来的安家费，给你重点小学的入学名额，给你免予起诉的决定书。据说，一个前两年才垮掉的大领导，十几年里之所以一直给林平之生意做，是因为自己还是个小领导时，林平之第一回请他吃饭，正好面临破产之虞，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但人家却二话不说，卖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台相机，才将吃饭的钱凑够。席上，得知了真相的领导，吃着吃着，想起当年的自己，眼眶就红了。所以，在我和小伙伴们终于得窥真颜，有机会跟林平之常来常往以后，KTV里，撸串摊上，有好多回，看见他打着圈挨个跟我们干杯，我的心底里，竟然会生出某种恨意来：恨只恨相见太晚。如果他是刘备，我恨我未能做成他的关羽和张飞；如果他是曹操，我也恨我未能做成他的曹仁和夏侯惇。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枭雄般的人物，他的死，竟然如此让人欲说还休呢——五天前的深夜里，消失了一个多月的他，突然来到了我和小伙伴们所在的创业园区，说是要好好犒劳我们一番。不巧的是，那天正是我们的App最新一版上线的日子，一个个全都忙得火急火燎。瞅了个空子，我赶紧跟他哭穷，告诉他，在他消失的一个多月里，为了把项目撑下去，我和小伙伴们不仅四处借钱，还各自变卖了自己能够变卖的所有东西，现在，我们连裤子都快没得穿了。他却哈哈笑一笑，连声告诉我，不要急，他马上就来着手解决；随后，他先去了园区之外的一条河边散步，再等着我们忙完。可是，等我们忙完，狂奔到河边去跟他会合，却一眼看见，他已经溺死在了那条河中，在他的身下，是一只漏了气的黄鸭船。
“就算这骨灰盒被你偷走了——”回到此刻的灵骨塔中，我和郭小渝下到了一楼，但是，一楼的情形并没比二楼三楼好多少，青石板地面更加湿滑了，塔外的雨水被大风驱使着，扫射进塔内的时候也更加密集和狂暴，我们两个简直无处可容身。郭小渝可能是心疼自己的鞋被水浸泡，几乎是踮着脚在跟我说话，“就算这骨灰盒被你偷走了，他老婆要是报了警，你又能逃到哪儿去？”
……
（全文请阅《长江文艺·好小说》2024年第11期）
选自《花城》2024年第4期
原刊责编：许阳莎
本刊责编：鄢 莉
作者简介
▲李修文|
制作：陈瑶 孙瑜
审校：鄢莉
核发：喻向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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