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古籍中腧穴主治错误举例
近年来,为辑复《黄帝明堂经》一书(已由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出版),我将宋以前的针灸文献细细梳理一遍,发现问题颇多,遂于书稿完成后,别撰“针灸古籍中腧穴主治错误举例”一文(见1987年第9期《中医杂志》),然该文所论多宋以前针灸文献,读后犹有言而未尽之感。现特就宋代及宋以后针灸古籍中腧穴主治错误举例说明如下:
一、《太平圣惠方》
《太平圣惠方》(下称《圣惠方》)卷99、卷100两卷中腧穴内容多采自宋以前针灸文献。这两卷,特别是第99卷内容对宋代及宋以后的针灸学术发展,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其中的腧穴主治错误也多为宋代及宋以后的针灸文献所沿袭。
《圣惠方》卷99魂门穴下云:“主食欲不下,腹中雷鸣,大便不节,小便赤黄也。”
据《甲乙经》、《千金要方》、《外台秘要》、《医心方》诸书,此症系 “阳纲”穴所主,《圣惠方》误录于“魂门”穴下, 又重见于“阳纲”穴。
王惟一编《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下称《铜人经》)时,未能明辨,将《圣惠方》“魂门”穴内容全文照抄,宋以后针灸书又都沿袭《铜人经》之误。
又《圣惠方》卷100 云:“魂户二穴在第三椎下两边各三寸陷者中,灸三壮。主背甲满闷,项急强不得顾,劳损虚乏,尸厥走疰,胸背连痛也。”据该穴部位,知此文中:“魂户”系“魄户”之讹。
南宋王执中编撰《针灸资生经》时,也引录了此条主症,或以经穴中无“魂户”之名,便将《圣惠方》中“魂户”改作“魂门”,抄作“魂门疗尸厥走疰,胸背连痛。”
明代高武《针灸聚英》魂门穴主症,在承 《铜人经》之误的基础上,又増录了《资生经》中这条“魂门”穴主症,乃错上加错也。明以后直至今天的某些针灸书皆传《针灸聚英》之误,也就是说,这些针灸书中的“魂门”穴主治病症,实为“魄户”、“阳纲”所主。
《圣惠方》卷100石关穴主治下云:“主多唾呕沫,大便难,妇人无子,脏有恶血,腹厥痛绞刺不可忍也。”
其中“子脏”一词系中医术语,指“胞中”、“胞宫”也 ,即今之“子宫",宋以前针灸文献中如《甲乙经》、 《千金要方》、《外台秘要》诸书皆作“妇人子脏中有恶血” ,而《圣惠方》中,于“子”前添一“无"字,“脏”属下读,全失原文之本意。
对于熟悉中医文献的人来说,这样的错误,似不难发现,可是自《圣惠方》之后的《铜人经》、《圣济总录》、《针灸大成》、《类经图翼》乃至今天的针灸腧穴学教材均沿袭了这一错误,令人遗憾。
又如《圣惠方》卷99肓门穴主治下云:“主心下肓大坚,妇人乳有余疾。”
其中“乳有余疾”,《甲乙经》、《千金要方》、《外台秘要》、《医心方》均作“乳余疾”。乳,产也,“乳余疾”即产后杂病。《神农本草经》及武威汉代医简中均记有“乳余疾”的病名,《名医别录》又记作“产乳余疾”、“产后余疾”,义同。而《圣惠方》作“乳有余疾”,则有失“”乳余疾”本意。
《铜人经》中“肓门”穴内容全文照抄《圣惠方》,宋以后针灸书,如《针灸聚英》、《针灸大成》等书又改作“乳疾”,今天的针灸教材中也作“妇人乳疾”,而《高等针灸学讲义》、《中国针灸学》等则径作“乳腺炎”,更与“乳余疾”本义大相径庭了。
《圣惠方》所采用的针灸文献,有些至今尚存,经过对照发现,《圣惠方》在抄录前代文献时,抄错、抄脱处亦颇多,此不一一列举。
《铜人经》曲垣穴主治下云:“治肩痛,周痹。气注,肩髆拘急疼闷。”其中“气注,肩髆拘急疼闷”系《圣惠方》中“大椎”穴主症,王惟一误录于“曲垣” 穴中,又重见于“大椎”穴下。
《铜人经》气海穴主治下云:“治脐下冷气上冲,心下气结成块,状如覆杯,小便赤涩,妇人月事不调,带下崩中,因产恶露不止,绕脐㽲痛,针入八分,得气即泻,泻后宜补之,可灸百壮。”
其中“状如覆杯……可灸百壮”一节文字见于《圣惠方》阴交穴下,王惟一误录于气海穴中,宋以后的针灸书乃至今天的针灸教材皆承《铜人经》之误《铜人经》一书错误多,影响大, 已别撰文详述,本文从略。
《西方子》 腹“通谷”穴主治作“主头痛,寒热汗出,不恶寒,主项如拔,不可左右顾,目䀮䀮不明,风寒及鼻鼽,清涕出及结积白饮癖囊,胸满饮,主喜呕及心中愤愤,数欠,癫,心下悸,咽中澹澹,恐,主失欠口㖞,食饮善呕,暴唾不能言。”
《西方子》 头“临泣”主治为“主风不认人,风眩鼻塞,腋下肿,喜啮颊,胸痹心痛不得反侧,疟日西发,胁下痛,胸痹,目翳多泪。”
其中“腋下肿……胸痹”一节文字系抄自《千金要方》卷三十“临泣”主症,据《甲乙经》、《外台秘要》等书,所引《千金要方》“临泣”主症系足“临泣”所主,《西方子》误录于头“临泣”穴中。
对于《千金要方》中其它同名穴主症的归属,《西方子》也同样如此,此不一一枚举。
对于针灸古籍中同名穴的辨识错误,自初唐一直到今天,不乏其例,(详见拙著《黄帝明堂经辑校》下编)只是《西方子》一书在这个问题上错得比较严重而已,由于该书在针灸史上所占有的地位无法与《铜人经》相比,故《西方子》中的腧穴错误对其后的针灸文献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
王惟一编《铜人经》时,将王冰《素问》注文中腰 “阳关” 一穴纳入经穴,但未能补出该穴的主治病症。
至《西方子》一书,将《千金要方》卷三十中膝“阳关”(《千金要方》卷三十中“阳关”均系膝“阳关”穴)一条主症误录于腰“阳关”穴下,而《针灸聚英》一书于腰“阳关”穴下,又误录两条《千金要方》中膝“阳关”主症,而且抄录时还有脱误之处,及至《中华针灸学》一书,于腰“阳关”穴下,又附录《千金要方》中“魂门、阳关主呕吐不住,多涎,”一条主症,然据《新雕孙真人千金方》(该本系未经宋人校改的宋刊本,现藏日本),参照《甲乙经》、《外台秘要》等书,现行本《千金要方》上文“阳关”系“膈关”之误。
由此可知,《铜人经》以后的针灸古籍中腰“阳关”主治实为膝“阳关”所主, 而《中华针灸学》中腰“阳关”主症系膝“阳关” 及“膈关”二穴的主症。
《针灸聚英》中虽然有不少错误,但高武对编撰该书所采用的针灸文献都一一做了交待,只要我们认真加以核实,便不难发现这些错误。
继高武之后,张景岳又在《针灸聚英》一书的基础上,对针灸腧穴文献做了进一步的整理,同样在整理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失误之处,对此已有专文论述,明以后针灸古籍中的腧穴主治错误大多源于《针灸聚英》与《类经图翼》二书。
历代针灸文献中存在着如此严重的错误, 不能不令人惊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些错误竟能代代沿袭,一直影响到千百年后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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