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路径与策略——中医学未来之路的思考(一)

文摘   其他   2024-12-09 00:01   北京  

目标、路径与策略——

中医学未来之路的思考(一)

黄龙祥
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所
文献来源:黄龙祥.目标、路径与策略——中医学未来之路的思考[J].中医药文化,2024,19(05):399-413.
摘要:中医学最大的价值在于两点:一是与现代医学呈最大互补的视角;一是与现代医学最大互补的方法论。中医人要牢记:只有先成为现代医学的镜子才有与之平等对话的资质;只有中西医双方的研究视角呈最大互补,彼此才能成为对方察照盲区的镜子。抓住主流医学转型转向的机遇,尽快完成中医理论概念的澄清与重构,构建自身的话语体系和知识体系,并在此基础上完成中西医话语系统的通约,将中医针灸的独特价值以现代医学最容易理解的方式完整、清晰地呈现出来,获取与现代主流医学平等对话的话语权,真正实现中西医之间有效、高效的互通互鉴,为未来医学新体系的创建做出不可替代的重大贡献。
关键词:针灸人形论;中西医互补;中西医互通;概念重构;理论创新
Objectives,Pathways,and Strategies:Reflections on the Futur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HUANG Longxiang
Institute of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 China Academy of Chinese Medical Sciences
Abstract:The greatest valu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CM) lies in two aspects:first,it offers a perspective that is largely complementary to modern medicine;second,it provides a methodology that greatly complements modern medical practices.TCM practitioners should bear in mind that only by first becoming a mirror to modern medicine can they qualify for an equal dialogue with it.When the research perspectives of both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are maximally complementary can each serve as a mirror to the blind spots of the other.It is essential to seize the opportunity presented by the transformation of mainstream modern medicine,clarify and reconstruct the theoretical concepts of TCM as soon as possible,and construct an independent discourse system and knowledge framework.On this basis,TCM could achieve a convergence between the discourse systems of itself and Western medicine.TCM’s unique value,particularly in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should be presented in a complete and clear manner that is easily understood by modern medicine.By doing so,TCM can secure the right to engage in equal dialogues with mainstream modern medicine,and facilitate effective and efficient exchange and learning between the two.This will ultimately contribute significantly to the creation of a new medical system in the future,offering an irreplaceable role in its development.
Key words:Human Morphology towards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 ; Complement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nd Western Medicine ; Integr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nd Western Medicine ; Reconstruction of Concepts ; Innovation of Theories

      对于中医学未来之路这一宏大命题的思考,要想获得有启示意义的结论,需要置于整个医学发展长河的大背景下展开。

      近200年来,中医人为求生存求发展,先后探索了“中西医汇通”“中医科学化”“中西医结合”“中医现代化”等不同路径。一路走来,虽然实现了“求生存”的最初目标,但没能实现创立“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医药学”的目标,中西医依旧是“汇而不通”“结而不合”[1]
      现代主流医学在向纵深发展的过程中也发现了其“生物医学模式”的局限性,于20世纪70年代提出了“生物—心理—社会”的医学新模式,此后不同国家的学者又提出多种不同的表达[2]。近几十年来,现代医学不断探索“系统医学”“循证医学”“转化医学”“精准医学”“整体医学”“整合医学”等新的发展路径。
      国外倡导的这些医学发展的新路径很快影响到中国,中国专家也根据我国的国情和对未来医学发展方向的预判,提出相关路径的中国版,例如精准医学的中国版和整合医学的中国版。

目前在中国影响最大的是樊代明院士倡导的中国版“整合医学”(全称为“整体整合医学”)[3],影响之所以大的一个因素是这条路的路面足够宽,覆盖了前人提出的其他路径。然而“整体医学”路径不仅涵盖了“整合医学”路径,而且直接以中医学的方法论构建[4-5]

面对这样复杂的路口,中医人如何抉择?

      多少代中医人在自己开辟的路径上没能实现的梦想,是否有希望在西医创立的“整合”“整体”之路上实现?
或者说,在现有路径之外是否还有更合适的路径,或更智慧的行路策略?
不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需要认真总结之前所走过的探索之路的经验教训,以看清目标,选准道路。
      限于篇幅,前两节“目标”“路径”只简述要点,不展开论述。重点论证第三节“策略”和第四节“反思”。


一、目标——路在变目标在前


      在目前国内外医学发展的路径中,明确以中医药为两大主要整合对象之一的路径为“整合医学”和“整体医学”。实际上,这两条路径是整合了国内外中西医提出的众多医学未来发展新路径而形成的广覆盖的路径。

“整合医学”以转化医学为路径、循证医学为规则、精准医学为目标,整合中西医学为一体;“整体医学”则整合精准医学、整合医学、循证医学为一体。

      “整合医学”路径,通过分析医学发展的历史趋势,提出“整合医学(holistic integrative medicine,HIM)是未来医学发展方向”的观点,并大力倡导与推进整合医学的发展[6]。关于整合医学的目标,近期发布的《整合医学宣言》再次重申“形成更加符合更加适合健康呵护和疾病防治的新的医学知识体系”[7]
      “整体医学”(holistic medicine)的目标是“现代医学的整合”“中医学的现代化”“建立中西医统一的理论体系”这三个近百年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将在整体医学的架构下实现完美的统一[8]
      中西医结合目标是创立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医药学。看起来由西医倡导的“整合医学”“整体医学”目标几乎与中医提出的中西结合医学的目标相同,整合医学的践行者也明确指出:“百余年非常广泛的‘中西医汇通’与‘中西医结合’实践与研究,为我们提供了非常丰富且又深刻的经验与教训,不仅使其整合或结合在整合医学中不可或缺,而且将是最容易取得重大成果的领域之一。”[9]

因此,为了看清“整合医学”“整体医学”的前景,有必要回看之前中医人走过的“中西医结合”之路。

      另需指出的是,上述不同路径的目标虽大致相同,但路径产生的背景、目的以及探路者群体却大有不同。如果说发轫于200多年前的“中西医汇通”是中医人在西方医学的冲击下,为图生存而被动或被迫的探索之路,探路者及路径所及也主要局限在中国境内,尽管在“中西医结合”路段有不少西医加入进来。而在现代医学内部出现的众多新的发展路径则多半是一种主动的探索,像以“整合医学”中国版为代表的新路径,即是在现代医学发展的国际大背景下,由中国西医发起并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影响和互动。

二、路径——走过的路和未来的路

      中医人曾走过的“中西医汇通”“中医科学化”“中西医结合”“中医现代化”之路,实为不同时期走过的路段,这些前后接续的路段连成了一条完整的路,其中由官方倡导且影响最大的路段“中西医结合”,可以作为整条路的总路名

未来可选的路径中,最值得中医人关注的“系统生物学(系统医学)”“整合医学”“整体医学”,其实也可以看作是同一条路的不同路段。整合医学、整体医学正是在系统生物学遇到困境背景下的一种行走策略的调整。

      如果说中西医结合之路是百余年前中医人在西医学的冲击下,于生死存亡之际为谋生存而被迫走出的一条突围之路,那么,系统生物学则是以还原分析法推进的传统生物学在登顶之后的自然延伸,是循着自身发展规律的必由之路。而作为生物学应用领域的医学,走上整合之路便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过渡,历史上生物学的每一次重大突破都会引导医学的革命性变化。

因此“系统医学”“整合医学”“整体医学”路径的出现是必然的,而这种必然的发展趋势也有力地证明了由中医人先行探索的“中西医结合”之路的大方向是正确的。

      过去走过的“汇通”“结合”“融合”之路的目标都没有实现,其中的经验教训今人已有分析和总结[10]。几代人锲而不舍都没有走通的路,我们这一代人如果不能找到通关密钥,怎能有接着走下去的信心和信念?而徘徊不前则更没有出路。

近年来,笔者除了一遍遍复盘中医人百余年走过的路,还一遍遍研读中医经典《黄帝内经》和西医经典《格氏解剖学》(Gray’s Anatomy),有所体悟。
未来“整合医学”之路能否走通的根本在于两个前提:
其一,互惠互补,如果中西医是整合医学的两个主体,那么其前提是二者呈最大化互补;
其二,有效互通,具有最大互补的两个医学体系只有能有效沟通,才能结合,最后融合或整合。
因此,不论是以前还是今后提出什么样的“结合”“融合”“整合”路径,都必须首先解决好两个关键问题:
第一,中西医双方是否互补以及多大程度的互补?
第二,两个具有最大互补关系的体系能否以及如何互通?
如果这两个关键问题不能从根本上说明白、讲清楚,不仅中西医“结合”“整合”之路走不通,而且中医自身的发展之路也会举步维艰。

三、策略——少走弯路先认路

      确立两步走策略:

第一步,先与现代医学拉开距离,将自身与现代医学呈最大互补的不可替代的方面充分、清晰地呈现出来,即把宝库中的宝物发掘出来,将其含金量揭示出来,让中医的价值体现出来;
第二步,在凸显自身不可替代价值的基础上再与现代医学拉近距离,与现代医学积极开展互惠对话,走互补的整合之道。

      中医人要看清的是,在“互补”和“互通”两个关键点上,“互补”是决定性的,没有互补且呈最大化互补,“互通”也就失去了意义。如果说现代医学就是传统中医的升级版,那中医学就根本没有整合或被整合的前提;相反,具备了最大互补性且清晰呈现出来,即使中医人做不好“互通”环节,西医也会想方设法去“互通”,因为它拥有无法抵御的最大互惠吸引力。因此,在医学未来的发展过程中,无论是中医人主动开辟的“结合”路径,还是参与西医阵营倡导的“整合”路径,前提都是先做强自己,体现出不可替代的价值。

      中医学与现代医学最大的互补体现在视角和方法论两个方面。当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将这两个最大互补点系统发掘整理,并且以现代医学最容易理解的方式清晰呈现出来,显示出中医学具有的与现代医学同等价值的存在感。这也是证明中医学价值最简单且最有说服力的方式。而走通“结合”或“整合”之路在技术层面的关键点,是找到合适的互通方式。在这方面中医人需要有更多扎实的研究,因为相对于现代医学,中医学还没有完成现代科学洗礼这一程序,当务之急是要在中西医的理论底层找到互通点,并使之自然对接,因为只要打通中西医的理论底层,二者其他层次的互通便成为水到渠成的自然融合。

      总之,面对“整合医学”的路径,中医学当先求卓然自立,拥有平等对话的资质,然后再谋求对话的方式和时机。如果没有准备好而以“补充”(complementary and alternative medicine)的身份加入,那只能被“整编”而不是“整合”。

(一)策略一:筑基先自立

      被尊为西方“医学之父”的希波克拉底早在2000多年前就指出“解剖学是通往医学圣殿的基石”,现代医学的理论正是构建在这块基石之上。其实,中医也不例外,同样要以人体的形态结构为立足之石。

      令人遗憾的是,从民国时期起,中医高等教育就选用西医人体解剖学的代表作《格氏系统解剖学》作为解剖学教材[11]1972,直到今天中医院校相关专业的人体解剖学依然是剪裁自现代医学的人体解剖学教材。

如果中医学的理论建立在西医的基石之上,那么实际上就失去了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存在的前提,也就失去了作为主体进入整合医学的资格。

      中医针灸一定有自己的基石,不然不可能屹立数千年而不倒,只是中医人始终没有把这块基石清晰呈现出来,并且向世人证明它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价值连城的“和氏璧”。

      中医学的人体形态结构探索,在朝向、隐喻、观察内容、观察方法上,皆与现代人体解剖学大异其趣而又呈最大互补,二者观察所得可拼出更完整、更真实的人体构造。

1.“针灸人形论”

      中医学的人体形态结构探索朝向针灸学,是一种指尖和针尖下的人体形态学,可简称“针灸人形论”。

      现代人体解剖学朝向外科学,具有160多年历史的《格氏解剖学》被公认为“现代解剖学的圣经”。早在1858年,这部经典第一版的书名就点明了其外科学的朝向——“Anatomy,Descriptive and Surgical”。主编Henry Gray在这一版的前言中写道:“这部著作是为医学生和医疗工作者提供一个人体解剖的准确视角,特别是将这个学科应用于外科学实践中。”(引自第41版主编Susan Standring前言)

而中医学的人体形态结构探索是朝向针灸学的,首先看出这一点的是中医针灸大家陈太羲先生,他指出“《内经》中所有有关人形学学说,不出‘针灸应用解剖学’的范围[12]87,所言极是。

      另从古典中医针灸人体形态图集的命名中也可看清这一点,例如“黄帝明堂偃侧人图十二卷”(《隋书·经籍志》)、“黄帝十二经脉明堂五藏人图”(《旧唐书·经籍志》)、“明堂人形图”(《新唐书·艺文志》),直到宋代官方主持的人体形态研究成果集仍采用这样的命名“修明堂诀式”(《铜人腧穴针灸图经》)。

      本文之所以将中医人体形态结构的知识称作“针灸人形论”,而不作“针灸人形学”,主要有两方面的考量:

从历史上看,中医的论理之学多曰“论”,如《伤寒论》《热论》《温热论》《诸病源候论》,而不言“伤寒学”“热病学”“病候学”;
从逻辑上讲,朝向针灸学的人体形态结构的研究成果至今也没有形成一门独立的学科,径以“学”名之有些勉强。
因此,以下将中医人体形态结构的理论称作“针灸人形论”,将现代医学的人体形态结构之学称作“现代人体解剖学”。

      不同的朝向决定了现代人体解剖学和针灸人形论不同的观察重点,同时不同的工具手术刀和针灸针也赋予现代人体解剖学和针灸人形论不同的研究方法。

2.“明堂人形论”“空间主导人形论”

      针灸人形论的人体隐喻为“明堂”,故可称“明堂人形论”。

明堂,古代帝王所建的重要建筑物,乃帝王政教之所。在针灸学则以“明堂”喻针灸输穴,“明堂”成为针灸输穴的代名词而有“明堂孔穴”“黄帝明堂经”之称;后又以“明堂”喻身躯,故敦煌卷子《明堂五脏论》(P.3655)曰“‘明堂’二字,其义不轻。明者,命也;堂者,躯也”,而有“明堂人形图”之称。

从《黄帝明堂经》所载不同部位的穴名不难看出,古人对人体部位的命名大量借用了房屋结构术语,例如“门”“户”“关”“窗”“牖”“堂”“室”“道”“都”“府”等,其中借用最多的是“门”“窗”类概念的术语。

      针灸人形论框架中,人体由“实”“虚”两种不同结构构成,而更重虚空结构,是一种空间结构主导的人形论,可简称“空间主导人形论”。

古人深知人形之微不可胜穷,故《黄帝内经》论理人形以“人生有形不离阴阳”的至简之道知其要。人体结构不论多复杂,皆可分为构成“五体”、五脏的实质结构和“五体”、五脏之间的空间结构这两大类

      而在这两类结构中,针灸人形论更重于空间结构,对人体各类膜及膜间隙,特别是躯体最大的膜间隙“分肉之间”(浅筋膜①与肌外筋膜移行处的皮、肉之分处)和内脏最大的膜——膈(横膈膜)、肓(此处特指“肠系膜”)给予了极高的关注和极为细密的观察,并将体内这两个最大的膜视为重要的脏器

注释:①对于人体真皮层以下至深筋膜(即骨骼肌固有筋膜)间富含脂肪的一层组织通常被称为浅筋膜“superficial fascia”,多数学者将浅筋膜大体分为脂肪层、膜样层(membranous layer)和疏松结缔组织三层结构。需要指出的是,“superficial fascia”这一概念,在从拉丁文翻译过程中出现了多种不同的理解,给学术交流带来不便,详见Wendell-Smith CP. Fascia: an illustrative problem in international terminology [Surg Radiol Anat, 1997,19(5):273-277].
      针灸人形论的重要概念如“溪”“谷”“骨空”“气穴”“气府”“分腠”“分间”“分肉之间”“节之交”“节间”“经隧”“骨空”“三焦”等,其本体皆为空间结构。所以然者,是因为针灸学的理论支点在血气,脉行于分肉之间,输穴在凹陷,气行于分肉之间及内脏肓膜之间,故针灸人形论自然更关注这些对针灸学有特殊意义的结构
      在躯体,研究皮、肉、脉、筋、骨“五体”,更重皮之部、肉之分、脉之输、筋之结、骨之空,以及五体之间的间隙结构。所以重“溪”“谷”分间者,其间乃脉之所行,邪之所客,卫气之所行,气穴之所在,且不论刺“五体”还是刺气穴,行针之道——“刺道”皆在分肉之间
      在内脏,研究五脏六腑,将脏腑与其包膜、系膜视为密切相关的结构功能体,且更关注五脏之“系”和五脏之膜,以其为“三焦”之本体,乃营卫、水谷、津液之道,脏腑募输、背输之所在。对于连续一体的器官则根据不同的功能分为不同的部分,例如将“水谷之道”(消化道)分为胃管(又名“食系”)、胃、小肠、回肠、大肠等(现代人体解剖学分得更细),而对各部相交会处观察尤细,并用专用的术语“门”命名,例如食管与胃交会处为“贲门”(与上脘穴对应),胃与小肠交会处为“幽门”(与中脘穴对应),大肠小肠交会处为“阑门”(与水分穴对应),这些各部分界处是调控胃肠功能的关键点,与重要的输穴对应。

      中医针灸为人体之膜及膜间隙构建的理论学说主要有卫气学说、三焦学说、膜原学说。

3.“集合观人形论”

      针灸人形论以“集合观”观察、描述人体结构功能体,可称作“集合观人形论”。

      在躯体,将肌肉与束肉之膜视为一结构功能体曰“”,另将由膜连为一体、呈纵向走行的“筋”视为一更大的集合体曰“经筋”。此外,皮与皮下筋膜,骨与膜及溪谷也视为一结构功能体。束脉之膜曰“经隧”,经隧之内的所有结构总称为“”,脉与经隧为一结构功能体。

换言之,针灸人形论框架中,不切开经隧,细分内在的结构,而以其中最显著的结构“脉”统称之;脉之所分,别行进出五体、五脏之处曰“输”,故脉与输也是统一的结构功能体,二者的关系犹如线路与开关。

       内脏与其包膜及“系”为一结构功能集合体,例如肺与肺外膜及“肺系”为一结构功能体;心与心包膜及“心系”为一结构功能体。甚至将整个消化器官视为一个大的结构功能体如“大肠小肠,皆属于胃”。在针灸人形论的框架中,将人之整体分为一层层小的集合,这些集合再通过“脉”“筋”(膜)构成一个整体人。

      针灸人形论观察人体形态结构的另一显著特点是整体、活体、动态观察,而不是从整体中取出,孤立、静态观察。

例如观察体内心、肝的形态及位置的变化与躯体心蔽骨(剑突)的有无、大小、形态变化之间的规律;观察五脏形态、位置变化与三焦之膜(内脏系膜、韧带、横膈等)张力变化的规律等。

      一方面由于现代人体解剖学解剖分析的方法早已深入人心,另一方面也由于针灸人形论荒芜太久,今天的中国人,甚至中医人突然面对从针灸人形论观看人体的方式可能反而不习惯。

其实,只要从我们最熟悉的家用电器类推,就会发现针灸人形论看人体的方式更为合理,例如电器主机有外壳,外壳之外有电线(有内置电源者不需要电线)和开关,大型电器还有固定位置的支架,如果说电器主机与电线、开关、支架等(如空调主机与电源线、连接管、出水管、固定支架)是两套不同的设备,你一定不接受,因为缺少了这些零件,主机就是一堆废铁,你一定会说它们是不可分割的一套设备。

      人体也是由大大小小的一个个组织、器官构成,这些组织、器官都有输送营养、代谢物和调控物质的线路、调控开关和固定结构,这些线路、开关和固定物与所支配的组织或器官也是不可分割的结构功能体,可以拆开研究,但拆开之后不能忘记再组装成整体。
      可是当我们打开现代人体解剖学的代表作,组织器官不包含其包膜、系膜,例如神经血管束(neurovascular bundle),切开束膜,分别描述其中神经、血管、淋巴管,在图谱中见不到神经血管束的完整构成要素:动脉、静脉、神经、淋巴管,我们都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奇怪。在临床应用中,施行神经刺激疗法者认为只刺激了神经,而没有干预血管和淋巴管,反之亦然。

久而久之,中医针灸人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刺脉、刺络者只是刺激了血管,而不及神经、淋巴管,人们都忽略了针灸人形论之“脉”是一个集合概念,即使你有意识针对其中一个组分,也只能是主要目标,不可能不触及到其他组分。

      从现代人体解剖学现有的知识也能看出,将神经血管束中的结构作为统一的结构功能整体也有足够的合理性,因为3种结构互相交织,血管上有神经,神经上有血管,淋巴管上也有神经,强分则每种结构和功能都不完整。再从这3种结构构成的人体神经—免疫—内分泌系统来看,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独立运行,故作为一个有机整体看待更合理。
      由此得到一个启示:将同一个膜包裹的结构视为一结构功能体,自有其合理性,只是人体构造的这种巧妙设计我们今天还不能完全破解而已。

比如,神经、血管、淋巴管3种结构为什么在大多场合被包裹在同一通道走行?

似乎是徒增了许多神经卡压的风险,经历亿万年进化的人体为什么进化出这样看起来很蠢的构造?

这正是未来人体解剖学应当关注的问题,解剖学不能总停留在“描述”的层面,一定要加强规律的研究,这样才能实现解剖学解码人体构造的目标。

       综上可知,针灸人形论与现代人体解剖学恰好选择了同一块基石的两个不同的侧面,一体两面,各显人体构造之半,分则两裂,合则完璧,故中西医分久必合,合必无缝一体。
(未完待续)
参考文献

[1]弓箭.中西医汇通、中医科学化、中西医结合的历史研究[D].哈尔滨:黑龙江中医药大学,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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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莉蓉,朱大龙.近年来国内外整合医学的研究热点与趋势[J].医学与哲学,2023,44(14):25-30.
[4]袁冰.走向整合时代:现代医学的整合与中西医学的整合(一) 兼与樊代明院士商榷[J].中医药导报,2018,24(14):1-6.
[5]袁冰.走向整合时代:现代医学的整合与中西医学的整合(二) 兼与樊代明院士商榷[J].中医药导报,2018,24(15):4-8.
[6]樊代明.整合医学纵论[J].医学争鸣,2014,5(5):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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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罗超应,罗磐真,王贵波,等.整合医学范式建立与科学观念转变[J].医学争鸣,2020,11(6):1-5.
[10]王振瑞.中国中西医结合史论[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11]黄竹斋.黄竹斋医书全集:4[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21.
[12]庄宏达.陈太羲教授中医药论文集[M].台中:弘祥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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