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中华中医药杂志2023年第2期640-643页)现予以部分摘录】
摘要:“脉”在经脉理论的早期阶段是指“血脉”,即血管。“刺脉”是古典针灸中的经典刺法,“诊脉、刺脉”曾经是毫针疗法的核心,只是在传承中使用逐渐减少。笔者结合现代解剖,改良操作方法,将其整合为“结构针灸刺脉术”,用于治疗临床多种疾病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文章介绍其挖掘、整理、改进这项技术的过程,以及部分临床应用,从交感神经角度对其可能的作用机制进行了讨论,并附临床病案以飨同道。
“结构针灸”是近年来提出的针灸新理念,旨在以现代医学的解剖、生理、病理和生物力学等原理来“说明白、讲清楚”传统针灸,对古典针灸学有传承也有发挥。自结构针灸提出以来,在国内外已经获得较多的认同,中国针灸学会2021年成立了“结构针灸专业委员会”,结构针灸相关的书籍也已经结集出版[1-2]。“刺脉术”曾经是古典针灸的经典刺法,但是在传承的过程中使用逐渐减少。笔者在研究古典针灸理论和技术的基础上,根据现代解剖重新整理此项技术,用超声引导精准刺激动脉壁来治疗多种疾病,取得很好的效果,改良后称为“结构针灸刺脉术”。本文将介绍其挖掘、整理以及改进过程,并讨论了临床应用和可能的机制。
“刺脉术”的源流
1. 古典经络理论的演化 从血脉理论(血管)到经脉理论(上下内外的联系)。
经脉是古典针灸的核心概念,也是针灸治疗的基础。从《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的论述可以看出,经脉概念的含义多种,主要的一种是行血的脉,即血管,是有形之脉;另一种是联系之脉,即后世的经络学说,是无形之脉;此外也有其他含义。
《内经》关于有形之脉的论述有很多。《灵枢·终始》曰:“终始者,经脉为纪。持其脉口人迎,以知阴阳有余不足,平与不平,天道毕矣”。文中所说的“经脉”“脉口”“人迎”,显然指的是行血之脉——血管。《灵枢·骨度》云:“凡刺之理,经脉为始,营其所行,制其度量,先度其骨节之大小广狭长短,而脉度定矣……所以立经脉之长短也”。这段话所讲经脉有其长度,显然还是指血管。《灵枢·经脉》载:“雷公曰:何以知经脉之与络脉异也?黄帝曰:经脉者常不可见也,其虚实也,以气口知之。脉之见者,皆络脉也”,此段所言为血管的主干和分支。由上可见,古人已经掌握了人体的主要血管分布,并且对深层的大血管命名为经脉,浅层的小血管命名为络脉,再将络脉的细小分支命名为孙脉和毛脉。它们视而可见,扪而可及,作用是运行气血,营卫周身。因此,这类的经脉都属于“血脉”,即血管。
然而,据黄龙祥教授考证,在经脉理论的演化过程中,有一个“法于阴阳,和于术数”的过程。在“天人相应”观念的影响下,古人以人体之脉合天地之数,所谓“上应星宿,下应经数”(《灵枢·痈疽》)。先以天有“十二月”,而人以“十二脉”应之:这种术数化后的经脉,经常和“十二”“二十八”等数字伴随出现。此时,“经脉”一词指的就是联系之脉,概括了人体上下内外之间的关系,也叫无形之脉[3]33。而这种联系之脉形成的经脉理论,后来成为指导针灸临床实践的主要基石之一。与血脉理论相比,经脉理论在后世的发展中占据了主导地位,使人们逐渐忽视了血脉理论的价值和作用。
另外,古典针灸的“经脉”还有其他含义。据考证,《内经》中“经脉”一次共出现82次[3]23。除以上两个含义外,有时还指正常的脉象,也叫常脉;有时又指妇人月经之脉。由此可知,古典针灸理论中,“经脉”常一词多义,而“血脉”是其中一个主要含义。
2. 血脉(血管)是古人诊病、治病以及评价疗效的关键结构
从古典文献中不难发现,血管不但是古人已知的一个清晰的人体结构,更是诊病、治病、评价疗效的关键结构。例如,“凡将用针,必先诊脉,视气之剧易,乃可以治也”,说的是在针刺前要先诊脉;如果在某个部位发现异常的脉动,则表明一些疾病的出现,称为“是动则病”。而治疗的方法就是在“动”处刺灸。而治疗的效果也是以“脉平”为指征的。黄龙祥教授在《经脉理论还原与重构大纲》中说:“考察中国古典针灸学,可以理出一条清晰的发展主线:诊脉-刺脉-平脉。针灸之前要通过比较各个诊脉之处的脉象来判断疾病所在,在有病之脉的部位进行针灸,治疗之后脉象趋于正常,则表明治疗有效”[3]47。
在后世的发展中,虽然脉诊演变成中医的经典四诊之一,但是在针灸临床中,针刺前诊脉、诊断时查脉动、在脉动处刺灸、在针刺后复查是否“脉平”的经典诊疗方式已经很少见。尤其是在治疗中,针刺血管搏动处的价值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3. 血脉主要功能是运行的“血气”,“刺脉”是调血气的关键技术
古人认为,“血行脉中,气行脉外”,血脉的主要功能就是运行气血。正如《灵枢·本藏》云:“经脉者,所以行血气而营阴阳,濡筋骨,利关节者也”,《难经·二十三难》曰:“经脉者,行血气,通阴阳,而荣于身者也”。
古人认为,人体的生理状态是“血气和”;病理状态则是“血气不和”,治疗疾病的关键要素则是“调血气”。“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通过古典文献的学习,我们可以发现古人调血气的过程:先通过候脉“诊血气之虚实”,再用毫针针刺“脉动”处,“泻其有余,补其不足”“调血气令之和”是治疗的目的,也是疗效的指征。可见,古人不论何种疾病,只要发现相关脉位出现变动,就用针灸调平,指征明确,操作性强,疗效快捷。如能掌握,可谓刺之道毕矣。
在古典文献中也有很多明确的刺脉案例。例如,“疟发身方热,刺跗上动脉”“厥头痛……取面左右动脉,后取足太阴”“腹痛,刺脐左右动脉,已刺按之,立已;不已,刺气街,已刺按之,立已”等。今人陈晓辉所著的《针经知行录》[5]更是对这种古典刺法进行了详细的论述,并附了大量的案例。因此,刺动脉是古典针灸的常用技术,也是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智慧。
结构针灸“刺脉术”的发挥与改进
1. 刺激部位的选择
关于动脉刺激的位点,《内经》所用甚为广泛,包括十二经的本脉、标脉以及其他可以在体表触及的动脉。考虑到心血管系统是一个遍布全身的网络,因此笔者推测,在任何部位对动脉刺激(血管太细、太小、不易查找者除外),都会对整个心血管系统有所作用。即使不在特殊的脉动之处,只要某一个穴位的立体结构含有较大的血管,针刺时必然会通过血管刺激而产生全身的心血管系统反应。这从某一方面可以解释有腧穴能够治疗全身多系统多器官的疾病,具有“泛效应”。
出于安全性和操作便捷性,笔者目前临床常选用足三里和血海。足三里穴下是胫前返动脉从胫前动脉分出之处。血海穴附近为膝降动脉与膝周动脉网的吻合处。这两个穴位都位于中小动脉分支处。中小动脉较大动脉的神经末梢分布更丰富[6],对针刺的反应更加敏感。
2. 对刺激方法的改进
古典针灸的刺脉过程较为复杂,包括:①针前循按;②浅刺脉中久留针;③毫针摩刺脉外;④意念引气。四法可单行,而更多则是诸法合用[4]168。直接刺入动脉血管的方法有一定的风险,不容易被现代医生所接受。笔者发现,在血管壁周围的筋膜组织中进行提拉摩擦,一样会取得预期的效果。如果能在超声引导下进行针刺,则大大提高了精准度,降低了风险。
古典针灸在针刺前和针刺过程中强调脉诊,要通过触诊感觉到原来过强或者过弱的脉变“平”。如果诊到“脉平”,则说明“气血和”,就达到了治疗的目的。“脉平”是一个主观指征,而笔者更多的感觉到动脉搏动增强。例如针刺足三里后,不但局部脉动增强,还可以触诊到桡动脉的搏动增强,用超声亦可看到其管壁运动的显著变化。
3. 具体操作
可分为“徒手针刺法”和“超声针刺法”两种方式。“(此处略,详见中华中医药杂志2023年第2期642页)
结构针灸刺脉术的临床应用及思考
笔者临床中发现,刺脉术应用广泛。在过敏性鼻炎、慢性咳嗽、自汗、盗汗、疲劳、虚弱、抑郁、耳聋耳鸣等治疗上有很好的效果,大多可以即刻改善。这种效应不局限于某一个部位或者器官,而是全身整体的“泛效应”。很多患者反馈针刺后眼睛发亮、呼吸通畅、手足微汗、鼻塞缓解,而这些都是交感神经兴奋的表现。由于血管只受单一的交感神经支配[7],微动脉上更布有密集的交感神经纤维[8],这种交感神经-血管的复合结构直接调控着全身的循环和人体的许多生理功能。有学者甚至提出经络的实质主要是血管和交感神经的复合结构[9]。也有学者认为,血管本身是体内最典型的交感神经及其递质敏感通道,交感神经敏感通路是经络的核心之一[10]。研究[11]表明,交感神经纤维主要分布于动脉中膜与外膜交界处,同时也分布在血管外壁附近的组织之中。而动脉外膜的结缔组织与相邻组织的结缔组织相融合。因此,通过对血管周围结缔组织的牵拉可以刺激到动脉壁上的交感神经末梢,从而激活交感神经系统,使针灸发挥了“小刺激、大反应;局部刺激、整体反应”的作用。而交感作用主要是增加心输出量、改善供血、改善通气、收缩黏膜血管等,也和笔者观察到的刺脉术擅长治疗循环不良的疾病、过敏性疾病相吻合。尽管很多研究[12-14]认为针刺与躯体神经以及迷走神经有关,但笔者认为也不可忽视针刺对交感神经的作用,在这方面深入研究有助于进一步揭示针灸疗效的机制,就操作而言,刺脉术的徒手针刺法“易陈而难入”,对触诊的要求比较高,要熟练应用还需要反复训练。超声针刺法则比较直观,针刺部位和疗效指征都比较明确,容易掌握。
结构针灸刺脉术典型病案(此处略,详见中华中医药杂志2023年第2期642页)
小结
本文将古典针灸的“诊脉-刺脉”结合现代医学的认识和手段改良为更安全简便的操作方法——结构针灸刺脉术,应用于多种疾病。本法具有精准、高效、安全的特点,推测是通过刺激交感神经而治疗多种全身性疾病。当然,本法仍在积累临床经验和完善理论假设阶段,希望同仁批评指正。
参 考 文 献
[1] 关玲,杜金龙,于洋,等.结构针灸刺法经验.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7:3-4
[2] 关玲.结构针灸解剖基础与刺法精要(周围神经分册).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22
[3] 黄龙祥.经脉理论还原与重构大纲.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6
[4] 黄龙祥.中国古典针灸学大纲.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9
[5] 陈晓辉.针经知行录.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20:60-61
[6] 汪忠镐,舒畅.血管外科临床解剖学.2版.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20
[7] 唐朝枢.中华医学百科全书:人体生理学.北京: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17:107
[8] 丁自海,刘树伟,译.临床实践的解剖学基础.//苏珊·斯坦德林.格氏解剖学.41版.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2017:128-131
[9] 袁其伦.袁氏新医药模式与临床.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2013:80
[10] 刘里远,彭安,潘娟,等.交感神经敏感线与经络实质.中国针灸,2001,21(5):285-289
[11] 沈宝镕.基础组织学.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82:228
[12] 韩旭,徐斌.针刺不同部位左、右侧腧穴对大鼠迷走神经前干放电的影响.中华中医药杂志,2022,37(7):4060-4063
[13] 陈李圳,王晓宇,何伟,等.不同针灸刺激的镇痛作用与神经传入特征.中华中医药杂志,2022,37(5):2622-2626
[14] 李雯,韩旭,余芝,等.电针、温和灸足三里穴区对大鼠胃运动及迷走神经胃支放电频率的影响.中华中医药杂志,2021,36(4):1921-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