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路径与策略
——中医学未来之路的思考(二)
黄龙祥
(二)策略二:精华先展示
以往中医人在发掘呈现古典针灸人形论成就产生较大影响的是朝向针灸学的表面解剖学整理[13],但这类工作与现代人体解剖学的分支“表面解剖学”(surface anatomy)的理念和方法的互补性不大,不能充分体现针灸人形论的价值和存在感。
1.示例一:输穴结构及输穴理论
针灸学归根到底是一门关于输穴的学科。
针灸人形论框架中,“脉”是一集合概念,经隧之内的所有结构统称为“脉”,现代人体解剖学分言之“神经”“动脉”“静脉”“淋巴管”皆含于其中。
从《黄帝内经》的描述可知,输穴是一外有“关”、内有“机”的立体结构,“机”是秦代驽机的触发装置,其外的围栏曰“关”,针灸人形论借用秦弩的扳机结构形象说明输穴“外大内小,外粗内精”的立体结构。既然输穴有实体结构,那么在现代人体解剖学的解剖刀和显微镜下,也应当能够被发现,只是由于缺乏应用层面的需求,现代医学尚未能捕捉到这类结构的意义,因而没能像中医针灸那样广泛应用于临床诊疗。
日常生活中这种现象也常见,例如一盏灯可以由一个开关控制,也可由二个或三个开关控制,或一个开关控制所有的灯。人体结构的调控是否也有类似的设计?这是现代医学还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但要解码人体构造,这是不能不研究的问题。
如果能在这个领域取得突破,其重大意义至少有三:
其一,在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资助的“刺激外周神经治疗疾病”(stimulating peripheral activity to relieve conditions)竞争中争取到主动权;
其二,为现代解剖学人体调控“门”结构的研究及临床应用提供可靠的“路标”[15],凸显针灸学与现代医学最大互补的价值;
其三,最重要的是,有助于针灸学突破吸纳高新技术的瓶颈,走上快速发展之路。
其一,躯体之“五体”、内部之五脏皆有膜相隔相连,膜间隙曰“分间”,因其所在而有种种不同的专有名称,如皮、肉之间因深浅不同而有“分腠”“分理”“分肉之间”之名,两肉之间因间隙大小不同而有“溪”“谷”之别;
其二,躯体部最大的膜为肉外之膜曰“膜筋”“肉肓”,形成皮、肉间最大的间隙曰“分肉之间”,脉行其间,卫气行其间,邪气留于其间;
其三,躯体之膜与内脏之膜是相通的,卫气通行其间,其中内脏之膜的意义相对于躯体筋膜显得更为重要,主要体现在与内脏构成统一的结构功能单元,脏腑正常位置的维持及正常功能的发挥都依赖于相关肓膜结构与功能的正常,气血生化之源、运行内在通道,水谷运化、传输通道也皆行于肓膜之间。
其一,气行膜间,大膜为器。
其二,膜-器一体,以膜治器。
其三,内外筋膜相关。
为什么针灸人早在2000年前赤手裸眼下发现的结构功能体,现代医学至今仍视而不见,没能捕捉到其重要治疗意义?
为什么针灸人形论与现代人体解剖学对同一结构的认识大相径庭?将在下文“反思一”中讨论。
其一,此脉的形态与色泽变化与小儿热病及癫痫病密切相关,癫痫患儿如见此脉充盛青紫则为即将发作的先兆,故临床用作诊察小儿癫痫的专用脉位,名曰“痫惊脉”“惊脉”。
其二,小儿癫痫发作时,如见此脉充盛青紫,则根据不同的症状特点在此脉的分叉处针刺出血如豆大,疗效显著,故又以此脉的两个分叉处作为治疗小儿惊痫最常用的针刺部位,名曰“瘛脉”“颅息”。
此外,现代人体解剖学在相当于“瘛脉”“颅息”穴的下方也发现了针灸人形论没有发现的结构——两个皮穿支点(cutaneous perforator)。最早发现现代人体解剖学这一新结构的是中医针灸前辈陈太羲先生[17],借助于这一解剖定位,针灸人可以探索在成人针刺“瘛脉”“颅息”穴的方法及主治病证。
从这个实例中能得出这样的启示:对于同样的结构,针灸人形论结构功能一体化的研究方法更容易发现结构的功能,并更容易获得临床应用,且通过大量临床实践的反馈,不断对总结出的功能进行检验而不断逼近真相,在这方面能弥补结构功能研究分离以及以结构研究为主的现代人体解剖学对功能发现之不足;另一方面,现代人体解剖学对于结构内部的精细描述,不仅可弥补针灸人形论在结构宏观观察上的局限,而且通过对已知结构未知细节的发现,有助于认识该结构的新功能,从而拓展临床应用范围,提高临床疗效。
例之二:颈总动脉分叉处结构与功能的发现。现代人体解剖学在此处发现了调控血压的特殊结构颈动脉体(carotid bodies)和颈动脉窦(carotid sinus),它们是动脉血压和血液化学成分的压力感受器和化学感受器。然而现代医学很少自觉利用此特殊结构诊断或治疗疾病,只有个别麻醉师在某些外科手术中,当患者出现血压突然显著下降并伴有脉搏减慢时,无意中发现用神经阻滞的方法在颈总动脉分叉处的外膜阻滞,可立即解除这种现象[18]342。
在中国针灸学中,颈总动脉分叉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诊脉处,名曰“人迎脉”,临证时可单独或与寸口脉(手腕桡动脉分叉处)配合诊察疾病。同时,此处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针灸输穴,名曰“人迎”,可用于治疗急暴头痛、胸满气逆、喘息等证。借鉴现代人体解剖学对人迎穴处特殊结构和功能的描述,今天的针灸人也常取此穴治疗高血压病。
现代人体解剖学只观察了人体颈总动脉等几处大动脉分叉处的特殊结构,没有系统观察其他血管分叉处是否存在类似的调控结构,也没有关注神经血管束分支进出组织器官处——神经血管门有无特殊的结构,更没有探索这些特殊结构用于诊疗临床疾病的可能性,没有发展出有效且方便操作的调控血管外膜的治疗方法。
“人迎”这个实例更清楚地展示了中西医间的最大互补互惠,提示现代医学应当关注血管分叉处,特别是神经血管门结构的特殊性和重要的调控功能,补上这一最不该缺少的人体构造研究的缺环。而随着这一缺环的填补,针灸输穴结构描述缺失的重要一环——详于“关”而疏于“机”的结构定位,也将得以补全。
足见,有时一个关键点的突破可以盘活一大片,带来中西医双方的飞跃发展,并加速二者的自然融合,实现百余年来中外探索者所追求的理想——创建代表未来医学发展方向的“新的医学体系”。
[13]黄龙祥,黄幼民.实验针灸表面解剖学:针灸学与表面解剖学影像学的结合[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7.
[14]王增涛.古典穴位实体解剖结构探索[J].现代中医临床,2024,31(1):16-21,1.
[15]黄龙祥.人体调控之门的探与测:基于现代解剖学和古典针灸学的视角[J].现代中医临床,2024,31(1):1-15.
[16]Coffey JC,O’Leary DP.The Mesentery:Structure,Function,and Role in Disease[J].The Lancet Gastroenterdogy and Hepatdogy.2016,1(3):238-247.
[17]陈太羲.固有筋膜以上的穴树图[J].南京中医学院学报,1989(4):51-52.
[18]廖建春,夏寅,戴培东.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临床解剖学[M].2版.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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