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时尚是一个轮回，当所有人在不断翻新的季节新品中迷失时，曾被称为“老头衫”的无袖背心以及无袖背心连衣裙成了今年夏天绕不开的时髦单品。
要知道，前几年的时尚潮流里，袖子还是夏日单品的重要看点。从泡泡袖、小飞袖，再到宫廷袖，每年都有新款式，可谓层出不穷，花样繁多。结果物极必反，当自带利落清爽的无袖衣服再次出现时，时尚达人们迅速倒戈。
就像某户外品牌针对其无袖V领连衣裙的产品简介描述的那样，“透气的无袖 V 领连衣裙，适合在炎热的都市环境中穿着”。今年的你，如果打开各大社交平台及购物软件，会发现，铺满屏幕的变成了无袖气质收腰 A 字裙、经典无袖棉麻背心、经典低腰百褶拼接网球裙……袖子仿佛倒成了衣服的多余部件。
正因为大规模流行，前不久，有关#好看的裙子 无袖#的话题还冲上了微博热搜。广大网友就此展开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交锋。
有人说，现在市面上百分之八十的衣服都是无袖，千篇一律的设计不仅引发了审美疲劳，更是一种审美霸凌，增加了身材焦虑。毕竟我们看到的明星街拍中，无袖穿搭是一道靓丽的扮美风景线；但对现实生活中很多人来说，穿上却可能是“金刚芭比”。
另一些人则反对说，即使手臂粗也可以穿无袖衣服，我们不应该被世俗的审美偏见所捆绑，无袖衣服穿习惯了，就不觉得是女战士了，或者是女战士又何妨呢。
一件普通的单品为什么会引起大众关于身材的广泛讨论？
法国女演员、性感偶像碧姬·芭杜 (Brigitte Bardot) 在电影《Two Weeks in September 》中与迈克·萨恩 (Mike Sarne) 一起跳舞的场景
实际上，早在上世纪60年代，无袖单品的出现就因为露肤度以及背后代表的时尚态度，引发过一番思想革命。
经历了1950年代的极繁主义，到了1960年代，当时欧美主流时尚界崇尚极简主义，并顺势掀起了“休闲运动”。美国时装设计师梅恩·博彻（Main Rousseau Bocher）将被宣称为“有品位女性衣橱之必备”的时尚单品——小黑裙进一步改良，设计出的几款Mainbocher 连衣裙，这种裙子的裙摆和袖长均变短，呈现出极简优雅的风格，后来有人将这种无袖连衣裙取名为“little nothing dress”，可直译为“小无裙”。
Main Rousseau Bocher 和他的经典设计
在中文领域，尚无关于“little nothing dress”的精准释义。可以这么理解，little 强调的是无袖连衣裙那种轻巧的松弛感，nothing 强调简约。“little nothing dress”的时尚态度就是一种轻巧、低调的松弛感与舒适感。引领一代时尚风潮的美国第一夫人杰奎琳就曾是这类裙装的拥趸，她认为“little nothing”的目标是追求不张扬但昂贵的优雅外观，而不仅仅是别致。
1966年，她身穿“little nothing dress”的照片被刊登在《纽约时报》上，此举成为当时性解放、女权运动的最佳广告，随后，这种短小青春的时装从民间自发兴起一跃而成为上至政商高层下至普通百姓都喜闻乐见的时尚单品。
杰奎琳身穿小无裙出现在公众场合
在这类裙装流行之前，裙装往往以宽松的、长袖的，裙长至脚面的面貌出现在大众面前。无袖裙装出现带来的完全是一种新体验，不光解放女性双手双腿的，而且“出街”好看又方便，兼具实穿+时尚感，实在令人无法拒绝。某种程度上，“littIe nothing dress”是“现代化”的象征，其简单、方便、拥有更高的自由度。这些象征的背后是一场关于“女性与生产力”思想革命。从“小无裙”身上透视着近代工业革命以来，社会生产关系与女性身体的符号意义的变化。
与小无裙相比，无袖代表的背心，在男士之间的风靡要早上个几十年。在 20 世纪初，背心开始作为男女通用的泳衣出现，后来演变成男士的日常服饰，根据美国服装品牌Hanes全球传播总监 Jamie Wallis 的说法，无袖背心是在 1928 年跟长袖梭织衬衫一起推出的，目的是为了延长有领子的正式衬衫的使用寿命。但随后这一陪衬物却凭借其实用性从贴身衣物一跃成为人们渴望的对象。在 《欲望号街车》中马龙·白兰度饰演的角色身着白色无袖衬衫成为一代女影迷的心爱形象。
《欲望号街车》剧照
值得指出的是，在男士背心流行的同一时期，女装届的经典小黑裙也横空出世，引发主流时尚界的关注。当时的小黑裙多以长袖示人，和男士背心比起来，对身体的解放程度相当有限，但相比从前硕大的裙摆，直筒修身的外貌以及被视为葬礼才出现的黑色，仍然引发了广泛的讨论。
1926年10月份的美版《时尚》杂志中就记载了一则轶事。当时颇负盛名的设计师普瓦·波烈（Paul Poiret）嘲讽身穿第一代小黑裙的可可·香奈儿（Coco Chanel）说：“夫人，请问你穿的这件黑色礼服，是为谁哀悼。”可可·香奈儿平静又辛辣地回答到：“为您，亲爱的先生。”
当然，彼时的设计师还不知道，再过上四十几年，女性的裙装不仅修身，而且裙长和袖长也都在不断变短，成为风靡一时的无袖单品。
上世纪60年代过后的1980、1990年代，主流时尚届的趋势，一度变为了权力套装与朋克摇滚，再叠加千禧年张扬色彩的Y2k风格，均侧面呈现了经济腾飞时代的浮华景象。而到了21世纪初，随着经济危机的悄然来袭，小无裙以及男士无袖背心的风潮又卷土重来。
Naomi Campbell 为 Michael Kors 1994 年成衣系列走秀
直到最近几年，女性不仅重新穿上了无袖连衣裙，无性别主义的流行也令女士开始探索男性气质的代表单品——无袖背心。再叠加近几年流行的静奢风，一方面不难看出人们对于无袖单品所呈现的极简主义设计，或主张经典、实用的时尚美学似乎呈现出显著的周期性，潮流变化的背后通常基于经济波动——在衰退和不确定时期拥抱它，在物质过剩时期淡忘它。
虽然是无袖，看起来极简，但年轻一代仍能够自由地完成自己的审美表达，穿工字粗的背心有街头时髦感，穿细肩带的裙装或丝质吊带则多了一丝别致妩媚；穿没有运动性能的无袖棉麻连衣裙，是低调的文青范儿；穿有运动性能户外抽绳背心连衣裙，则是下班随时可以去露营爬山的运动一族。
《装腔启示录》剧照
众所周知，对于好身材，无袖当然是有加持作用的。记得《装腔启示录》里，蔡文静饰演的唐影和包上恩饰演的林心姿在酒吧相约喝酒，加班结束后赶来的唐影脱下西装外套后露出的手臂线条令林心姿十分羡慕。
但另一方面，不管有没有肌肉，背心单品都会令上身的副乳、拜拜肉一览无余，又成了不少人的困扰。其引发的身材讨论似乎也呈现了两极化，有人热衷于露出手臂，不管有没有线条，也要依次彰显时尚态度，而更多的人则难以突破传统审美，在“无袖大年”认真思考如何搭配才能遮住手臂。
在小红书上，搜索无袖单品，怎么遮手臂这一词条下面就有超过4万条笔记，网友们各施妙法，试图通过领口、面料弹性、设计等等方法来修饰手臂，视觉显瘦。还有不少健身账号，早在初夏之交，就打着“练好肩膀和手臂才能美美地穿无袖”的旗号推广其练肩的课程。本粗手臂星人一度也沉迷于此，希望能尽早练出美丽的手臂线条。
《灿烂的季节》剧照
和大多数人一样，在练手臂失败后，我逐渐在抛弃了对完美身材的执念，重新建立起身材自信。人嘛，谁得胳膊上没有几两肉？不是肌肉就只能是肥肉咯。很难想象杜甫口中的“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这一曼妙古典的场景背后是一条肱二头肌发达、充满线条感的手臂。
不过自信以后，我反倒是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即无袖衣服固然可以是我们接纳自己、克服身材焦虑的第一件战袍，但如果有人就是克服不成功呢？那一定还要追随这波潮流，再靠各种衬衫、西服等长袖外搭来遮住手臂吗？袖子真的已经过时了吗？
讨论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不光应该有“粗手臂也可以大方穿无袖”的松弛，我们还应该有“不被无袖潮流裹挟”的松弛。回想上世纪60年代， little nothing dress 兴起时，这种风格酷就酷在，它是努力和硬凹的反面。如今，我们也不需要因为无袖的兴起，陷入适应无袖的努力和硬凹。
排版：布雷克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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