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会议过程中,一军团按军委的指示,派我军前锋二师四团占领桐梓、松坎,以后全军团就集结在这一地区。
遵义会议以后,中央确定向四川进军。当时选定的渡江地点是在重庆上游宜宾到泸州一线。一月十八日会议刚开完,我们就离开遵义,一军团由集结地向西,三军团经仁怀向北,五、九军团和中央纵队随后跟进,共同向赤水城进发。
因为我的脚伤没有好,军委要林彪先回部队。李德表示,要到部队去体验实际生活。林彪与李德先后去了一军团。我坐担架,仍随中央纵队行军。开始一路上比较顺利。一军团首先攻占习水、土城等地,于一月二十五日到达赤水城郊,准备攻城。但那时敌人闻讯我军北上,早已在川、黔、滇三省边界大修碉堡,集中兵力到川黔边境布防,封锁长江。赤水城本来就比较坚固,这时川敌又派大量部队增援,一军团到了赤水城外复兴场、旺隆场等地与敌人一个师又两个旅对峙,相持不下。中央纵队与三、五军团于一月二十六日到达土城,第二天四川军阀的先头部队,装备精良的“模范师”郭勋祺部和潘佐的三个团,共六个团赶到了土城。一月二十七日,军委主席朱德,命令我三军团、五军团及干部团全部,“于明日拂晓包围迂回该敌而歼灭之。”一月二十八日和敌人在土城东北的丰村坝、青岗坡一带打了一场恶仗。由于我们指挥存在缺点等等原因,这一仗没有打好,部队受挫。
一开始打得还是不错的。三军团、五军团和干部团先投入战斗。敌“模范师”被我击溃一部。干部团攻击很猛,硬是攻到了郭勋祺师部附近。敌人已经感到弹药匮乏了,突然三个旅增援上来了,由于得到了子弹、手榴弹的补充,才把我干部团压了下去,反而转守为攻。一军团二师被指定为预备队,是后来参加这一战斗的。到我们一军团上去时,敌人已占领了有利地形。我二师的部队曾经陷在一个葫芦谷形的隘口中,来回冲杀,部队无法展开,伤亡较大,五团政委赵云龙牺牲,部队处境十分危险。我们与郭勋祺师激战了一整天,虽然给了他以重大杀伤,但未能消灭敌人,自已却受损失不小。
态势于我很不利,于是军委下令退出战斗,西渡赤水河(即一渡赤水)向古蔺开进。土城战斗以后,我的脚伤基本好了,就不再坐架,又回到了一军团。
我军一渡赤水以后,原拟经古蔺、叙永、兴文向长宁集中,然后在宜宾附近渡江,但我军非常疲劳,又在山间小道行军,速度很慢,敌人则依靠其有利的交通条件,先后调集了十个旅赶到宜宾南部长宁一线集中,于是我军又改道到威信(扎西)、镇雄一带滇黔边休整。二月中旬,我们发现川敌十多个旅正由北向南来,云南敌人三个旅正向镇雄、扎西急进。于是军委决定我军掉头向东,二渡赤水,去打击在遵义、贵阳一带的王家烈部队和薛岳、周浑元纵队。二月十九、二十日,我军在太平渡到二郎滩之间渡过赤水河。
部队在赤水河来回穿插,避实击虚,灵活地调动敌人。为了增加部队的机动,甚至把一些累赘的火炮和辎重也都沉到赤水河里去了。红军主力先是两渡赤水。这时黔军有六个团,布置在娄山关一线,他们凭险据守,企图掩护遵义,以待薛岳的部队北援。我军决定先打击消灭黔军。经过激烈交战,一军团的部队二月二十四日再次夺占桐梓城,守敌退向娄山关。二月二十六日,三军团的部队二次占领娄山关。
敌人溃败以后,纷纷夺路南逃。一、三军团并肩向遵义方向展开了追歼战。我们一军团在黑神庙偷听敌人电话,得知遵义只有敌军约一个营,其他是娄山关溃退下去的部队,敌师长命令他们在遵义城外各处整顿,不准人城。于是我们命令一师和二师:“如三军团的部队在你们前面追击时,你们则随其后跟追,如三军团停止末追时,你们应超过他们迅速追击。”二月二十七日,一、三军团再取遵义城。这次三军团比我们先占遵义。为了配合三军团作战,我骑马先赶到了遵义城里三军团指挥部,还没有坐下来,就听说三军团前卫部队在向遵义以南追击溃敌时,碰到薛岳纵队吴奇伟率领的两个师增援上来了,并且已经在遵义城南丘陵地接火,战斗很激烈,彭德怀同志真可以说是马不停蹄,立即向前线出发。我也赶紧通知一军团部队进遵义城后不要停留,立即向城南去配合三军团作战。
经过我们一军团和三军团等友邻部队的奋勇战斗,在遵义以南先后打垮了由贵阳北上增援遵义的中央军——吴奇伟率领的五十九师 (师长韩汉英)和九十三师 (师长唐云山), 并乘胜猛追,在烂板凳、刀靶水等地打了几个漂亮的追歼战。
在烂板凳附近,我们召集会议,命令部队追歼敌人。我说:“现在我们部队没有吃饭,敌人也没有吃饭,我们疲劳,难道敌人不是比我们更疲劳吗?-我们一定要乘胜追击,把敌人赶到乌江去喝水。”
敌人这两个师,在江西就和我们作过战,知道红军的厉害。比如敌人的五十九师,就是第四次反“围剿”被我们在黄陂几乎全歼过的,不知道敌人怎样东拼西凑,又把这个师的番号恢复了。他们一听说红军来了,闻风丧胆,和我们一接火,逃得比兔子还快。
有一天黄昏,敌人刚逃到一个村子,停下来做饭。敌人前脚到,二师四团后脚就追进了村。四团有个部队进了敌人的伙房,敌人还不知道是红军。四团有个战士看见伙房里有一盆热气腾腾的鸡,抄起来就想吃。敌人的伙夫还斥责说:这是给师长做的!不准吃。敌人根本想不到红军来得这样快。
一师二团的追击动作也很迅猛,他们追击王家烈的双枪兵,当敌人刚停住脚,宿了营,摊开铺吞云吐雾时,团长龙振文和政委邓华带着二团的部队追到了,缴了敌人的枪,敌人还 以为是自己人在开玩笑。
我们追敌人一直追到鸭溪以南乌江大渡口。由于敌人砍断了浮桥,才幸免于全军覆灭。
这次战役,红军歼敌九十三师大部、五十九师一部还有王家烈的一些部队,俘敌近三千人,内有团长一名,还打伤敌旅长、团长三名。这是长征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三月初,周浑元纵队在仁怀 (即茅台)鲁班场一线,有向我遵义进攻的企图。我军决定趁薛岳纵队刚吃败仗尚在乌江以南的机会,向西北打击周浑元纵队。三月四日军委决定组成 前敌司令部,由朱德任司令,毛泽东任政委,指挥作战行动。这次本来想在运动中消灭敌人,但周敌却在鲁班场附近筑堡固守不动,我们一军团到鲁班场打了一下。没有攻克。这时薛岳纵队重整旗鼓,又北渡乌江向我后面袭来。于是我军三月十日放弃遵义,军委机关与野战军会合以后,于十六日攻占茅台。在茅台休息的时候,为了欣赏一下举世闻名的茅台酒,我和罗瑞卿两个,叫警卫员去买些来尝尝,酒刚买回来,敌机就来轰炸,于是我们就又赶紧转移。随后为摆脱追敌,我军即在茅台附近向西三渡赤水,再次向古蔺方向开进,周薛两敌在后紧追。在此紧迫之时,不意毛泽东同志指挥我们突然掉头向东,三月二十一日于二郎滩、太平渡一线四渡赤水。当我军西进古蔺时,敌人以为红军还是要北上,赶紧改变部署,没有想到红军四渡赤水,掉头南下,把北线敌人甩得远远的。我军在遵义到茅台之间直插乌江边。
一九三五年二月底,一军团一师三团,带着军团的工兵连,作为先遣队,掩护我军南渡乌江。三月三十一日,三团抵达刀靶水南的乌江边。当晚,先头营在暴风雨中乘竹筏渡过了江,从小道绕到了敌人江防营——薛岳部九十一师的一个营的侧后,击溃了这个营。工兵连架起了浮桥,红军渡过了乌江。
敌人万万没有想到,我军竟长驱直入,前锋直逼贵阳城下,吓得贵阳守军将四门紧闭,而我军却从贵阳城郊先东向贵定,以后又折回来于四月九日在贵阳到龙里之间一个很小的口子由东北向西南通过了贵阳。当时蒋介石就在贵阳,他历来是冒冒失失的,这次因为我军行动神速,他摸不清我们意图,还以为我们要打贵阳,所以未敢轻举妄动。
这个阶段,我们都是声东击西,大踏步地机动作战,不断地调动敌人。这样打法,部队自然要多走一点路,疲劳一点。可是敌人却对我们捉摸不透,便于我们隐蔽企图,使我军由被动变为主动。以后陈毅同志对我说过,毛主席说四渡赤水是他一生中的“得意之笔”。我也深感毛泽东同志在军事指挥艺术上运用之妙,他确实才思过人,值得我们很好学习。
四月九日,通过贵阳城郊的那天,一军团在口子两边掩护全军通过,我在后面督队,队伍拉得很长,差不多都过去了,我在路上见到蔡畅大姐。她那时和贺子珍等几位女同志在一起。我对蔡大姐说:快些走!现在我们的左边有龙云的五个团,驻在龙里附近,右边驻贵阳的是蒋介石的大部队,蒋介石本人也在贵阳。这中间只有约三十里宽的一个口子。我们要赶紧插过去。否则两边一夹,我们就暴露了。她一听说,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真情地说,我走不动呀!一边说,一边一瘸一拐地加紧赶路。这些女同志真是令人可钦可敬!从贵阳往西,一师二团抢先渡过了北盘江。军团主力渡江之后,二师连下贞丰、兴仁、安龙三县。这一带敌人兵力空虚,都是些地方保安队等小部队,所以我们开进比较顺利,几乎是日下一城,给养也得到补充。记得到了云南曲靖,这一带倒是很大一个平坝子。部队在这里驻了两天,仍无法在这里建立根据地,而追敌周浑元、吴奇伟两纵队却尾我进人云南,云南敌人也调集大量兵力向我合围,当时估计各路敌人有七十个团之众。于是中央、军委四月二十九日发布命令,我军速渡金沙江,甩掉敌人,去川西与四方面军会合。接命令后,我们一面向昆明虚张 声势,一面向金沙江前进。前进时二师四团这次用了三个连队,全部化装成国民党的“中央军”, 由他们作先导,像演戏似的,用的是连环计,不费一粒子弹,一连赚开了禄劝、武定、元谋三座县城。掩护我军抢渡金沙江,北上四川。
这一程,又是我们一军团走左翼,三军团为右翼。刘伯承同志带着军委纵队、五军团和干部团作为中央纵队,直插金沙江边。到了金沙江边,我们被指定在元谋、龙街渡江,军委纵队在皎平渡渡江,三军团在洪门渡江。我们在元谋、龙街一艘船也找不到,江面水流太急,又无法架桥。桥架起一半就被水冲走了,再架又没有器材,敌机又不断来侦察袭扰。可是中央军委纵队的干部团在皎平渡夺到了一只送敌人侦察人员过江的船,占领了渡口南北两岸。朱德总司令五月五日打电报叫我们赶到皎平渡去渡江。电报说:“军委纵队在本日已渡江完毕,三军团七号上午可渡毕,五军团在绞西以南任掩护,定于八号下午渡江,敌人八号晚有到绞西的可能。我一军团务必不顾疲劳,于七号兼程赶到皎平渡,八号黄昏前渡江完毕,否则有被隔断的危险。”那时真是军情紧急啊,电报还没有翻完,但大概意思已经知道,到那边去渡河。我们立即决定,沿着一条经白马口的山谷间的沿江小道向皎平渡前进。这一夜走的简直不是路,路在一条急流之上,上面尽是一些似乎是冰川时代翻滚下来的大石头,石头又很滑。我们一夜过了四十八次急流,净在石头上跳来跳去。摔倒的人很多。一夜赶了一百二十里地,疲劳极了。当我们赶到皎平渡时,干部团早已渡到对岸,消灭了对岸的敌人。就靠那几条船,将其他部队都渡过去了。我们由前卫几乎变成了后卫,只有五军团还在江南岸掩护我们。我们从这里渡过了金沙江。毛泽东同志在渡口北岸一个崖洞里等候着我们。我们见到了毛泽东同志,他说,你们过来了,我就放心了。过了金沙江,我们就真正把长征以来一直尾追我们的蒋介石军队甩掉了,隔了有一个多星期的行程,这无疑是长征中的一个巨大的胜利。
一九三五年五月上旬,三军团包围了四川会理县城,这时中央红军又达到四万人,在会理附近休整了几天。
四渡赤水以后到会理期间,在中央红军领导层中,泛起一股小小的风潮,算是遵义会议后一股小小的余波。遵义会议以后,教条宗派主义者们并不服气,暗中还有不少活动。忽然流传说毛泽东同志指挥也不行了,要求撤换领导。林彪就是起来带头倡议的一个。
本来,我们在遵义会议以后打了不少胜仗,部队机动多了。但也不可能每仗必胜,军事上哪有尽如人意的事情。为了隐蔽自已的企图和调动敌人,更重要的是为了甩掉敌人,更不可能不多跑一点路;有时敌变我变,事后看起来很可能是跑了一点冤枉路。这也难免。但林彪一直埋怨说我们走的尽是“弓背路”, 应该走弓弦,走捷径。还说:“这样会把部队拖垮的,像他这样领导指挥还行!?”我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们好比落在了敌人的口袋里,如果不声东击西,高度机动,如何出得来!?”在会理休整时,林彪忽然给彭德怀同志打电话,他煽动彭德怀同志说:“现在的领导不成了,你出来指挥吧。再这样下去,就要失败。我们服从你领导,你下命令,我们跟你走。”他打电话时,我在旁边,左权、罗瑞卿、朱瑞同志也在旁边。他的要求被彭德怀同志回绝了。我严肃地批评林彪说:“你是什么地位?你怎么可以指定总司令,撤换统帅?我们的军队是党的军队,不是个人的军队。谁要造反,办不到!”我警告他说:“如果你擅自下令部队行动,我也可以以政治委员的名义下指令给部队不执行。”林彪不肯听我的话。他又写了一封信给中央三人小组,说是要求朱毛下台, 主要的自然是要毛泽东同志下台。他还要求我在信上签个名,被我严词拒绝了。我对他说:“革命到了这样紧急关头,你不要毛主席领导,谁来领导?你刚参加了遵义会议,你现在又来反对遵义会议。你这个态度是不对的。先不讲别的,仅就这一点,你也是违犯纪律的。况且你跟毛主席最久。过去在中央根据地,在毛主席领导下,敌人几次“围剿”都粉碎了,打了很多胜仗。你过去保存了一个小本子又一个小本子,总是一说就把本上的统计数字翻出来,说你缴的枪最多了。现在,你应该相信毛主席,只有毛主席才能挽救危局。现在,你要我在你写的信上签字,我不仅不签,我还反对你签字上送。我今天没有把你说服了,你可以上送,但你自己负责。”最后,他单独签字上送了。
一九三五年五月十二日,毛泽东同志在会理城郊外一个名叫铁厂的地方亲自主持召开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除了政治局委员以外,彭德怀、杨尚昆同志还有我和林彪参加了这个会议。会上,毛泽东同志对林彪的反党活动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对林彪所谓“走了弓背”的谬论,进行了驳斥。说:你是个娃娃,你懂得什么!?
选自《聂荣臻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版,第250-61页
聂荣臻(1899-1992),四川江津人。长征中任红一军团政治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代理总参谋长,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兼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主任、国防科学技术委员会主任等职。1955年被授予中华人民共和国元帅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