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徕卡百年》连载18:徕卡镜头下的百年日本摄影史(全文11000字)

旅行   摄影   2025-01-30 20:30   浙江  


本文翻译自《大开眼界-徕卡百年》一书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台小巧的设备”

徕卡镜头下的百年日本摄影史
文:加布里埃尔·鲍雷(Gabriel Bauret)

译:裘蓉


滨谷浩

徕卡镜头下的自画像

摄于东京大森,1940

该照片是为《镜头艺术》拍摄的封面图


每当谈及徕卡相机如何进入日本市场及其一路高歌猛进的发展史时,都绕不开徕卡对日本摄影史产生巨大影响的几个阶段,尤其是在20世纪上半叶。当时,日本在艺术与工业领域均对欧洲敞开了怀抱。日本的这次开放发生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正如历史学家港千寻(Chihiro Minato)所说,在长期的主动闭关锁国后,日本自明治时代开始接触西方艺术,同时也接触了摄影艺术。自此,这个国家的一切似乎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宛如浓缩了一部艺术史,那些影响摄影的事件接踵而至。


视觉设计的演变离不开工业的发展,日本声称技术立国,这一特征甚至在战前就初见端倪。日本对技术的追求在相机和胶片材料上同样有所体现。数十年来,日本的实业家动用所有资源,试图与德国(如徕卡)和美国的大品牌一较高下。柯达与富士之间的角力就一直持续到数字时代来临的前夕。


如果翻看徕卡位于德国韦兹拉尔总部的相机交货记录,就会发现第一批徕卡相机是于1926年抵达日本,总共交付了约20部相机。日本摄影师们在游历欧洲时,很可能也随身携带了一台徕卡回家。


然而,不仅仅是摄影师们对西方世界发生的事情表现出兴趣,艺术收藏家和爱好者的活动也在其中起到一定作用。例如,在1931年秋季至次年春季,木村千吉(Senichi Kimura)在欧洲和美国度过了一段时间。他游览了巴黎、柏林、维也纳、伦敦等当时在艺术领域最具吸引力的城市,并结交了先锋摄影领域最重要的人物。作为《影像时代》杂志(Photo Times)的出版人,木村出版了许多摄影大师的作品,尤其是在1929年开始发行的名为《现代摄影专栏》(Modern Section Photo)的副刊上,他刊登了曼·雷(Man Ray)、查尔斯·希勒(Charles Sheeler)、爱德华·斯泰肯(Edward Steichen)、拉兹洛·莫霍利-纳吉(László Moholy-Nagy)及奥托·阿姆波尔(Umbo)等摄影大师的作品。

 

木村千吉

无题

发表于《现代摄影》,1933/34

同样值得注意的还有植田正治(Shoji Ueda),尽管他对下文主要探讨的纪实摄影持批判态度,但他在作品中反复提及一本与《影像时代》类似的刊物,即他在1931年发现的由伦敦出版的摄影年刊《现代摄影》(Modern Photography)。对于这位作品仍然带有画意主义风格的艺术家来说,这本杂志代表了一个全新的类型,为摄影作品的呈现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杂志中展示的作品令人耳目一新,而植田正治绝对不是唯一有此感受的人。


1931年,被视为诠释“新摄影”的“电影与摄影”(Film und Foto)展览在德国斯图加特举办,部分展览也在东京和大阪进行。包括飯沢耕太郎在内的日本摄影历史学家一致认为,这次展览对日本摄影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1932年,杂志《光画》(Koga)的第一期出版,杂志名意为“摄影”,该杂志将日本摄影与拉兹洛·莫霍利-纳吉等西方摄影师的作品和摄影评论进行对比。虽然《光画》于1933年停刊,但对历史学家而言,它标志着“新摄影”运动的起点,对纪实摄影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而徕卡相机的引入也推动了日本摄影新时代的来临。


谈及徕卡在日本被接纳的过程则绕不开木村伊兵卫。木村伊兵卫(lhei Kimura)是在《光画》首刊发表作品的摄影师之一。事实上,木村伊兵卫这个名字与徕卡这个德国品牌紧密相连。从他一部名为《欧洲印象》(Impression of Europe)(由朝日新闻社于1956年出版)的作品介绍中可知,早期他被赋予了“徕卡小子”的绰号。另一篇介绍他的专题文章讲述了一则趣闻,讲述了他是如何发现徕卡A型相机的:1929年,一艘德国齐柏林飞艇降落在日本,机组指挥官的脖子上挂着一台小巧的设备,木村伊兵卫从未见过这样的设备。尽管木村早已在东京开设了一家摄影工作室,但这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他立即卖掉一半摄影设备,以购置这款全新型号的徕卡相机,还特地配上了适合画幅的放大器。要知道,在1930年代,一份在银行不错的工作,月薪仅有70日元,而购买一台徕卡相机则需要攒400多日元。而徕卡的价格和稀缺性很快使其成为了流传至今的传奇品牌。此外,正如摄影师勒内·布里(René Burri)所说,此时日本正进入充满扩张主义意图的黑暗历史时期,许多日本人尤其对德国的军事技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木村伊兵卫

鱼池

发表于《现代摄影》杂志,1933/34


1931年至1942年期间,日本摄影师在伦敦出版的年刊《现代摄影》中相对频繁地出现。其中,木村千吉、西村爱山、冈野统、野岛康三和木村伊兵卫等艺术家与西方前卫艺术家一起亮相,包括赫伯特·拜耶、比尔·勃兰特、布拉塞、曼·雷、莫霍利-纳吉、恩宝、和爱德华·韦斯顿等。


木村伊兵卫一直是徕卡这个德国品牌的忠实拥趸。因此,他毫不犹豫地为1933年专门展出作家肖像的展览起了这个名字——《徕卡文艺家肖像摄影展》,而在1939年,他出版了一本名为《日本写真史の至宝》的作品集,英文名称正是Japan through a Leica(意为“透过徕卡看日本”)。为了准确展示他的作品及所用的摄影设备,这本书列出了一份总览目录,介绍了每张插图照片的技术信息,包括焦距、光圈、快门速度、胶片类型和冲洗方式等。书中许多照片都展示了木村伊兵卫身上挂着两台徕卡相机的场景。该书2006年的新版还收录了他1954年在法国逗留期间,由亨利·卡蒂埃·布列松为他拍摄的肖像照。

 







 

木村伊兵卫
《日本写真史の至宝》:100个瞬间:风景、生活与艺术

东京,1939

木村伊兵卫并不是唯一一个熟知卡蒂埃·布列松作品的人。1951年,东京举办了卡蒂埃·布列松的摄影展。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位摄影师都将徕卡相机视为眼睛的延伸,正如一张卡蒂埃·布列松1935年拍摄的肖像照片所展示的那样。这张照片后来出现在了2014年巴黎乔治·蓬皮杜国家艺术和文化中心专门为这位伟大的法国摄影大师举办的回顾展的海报上。毋庸置疑,有哪位摄影艺术家比亨利·卡蒂埃·布列松更适合成为徕卡在日本的大使呢?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前,日本因为发动侵华战争在国际上更加孤立。许多日本摄影师、艺术家和作家设法前往欧洲,以了解艺术和文化领域的最新发展。其中一些人,如著名艺术家藤田嗣治(Tsugouharu Foujita),甚至决定在法国定居下来。


对于部分摄影师来说,他们之所以前往欧洲,是希望能在欧洲图片新闻出版物的发展中找到一片天地。就如名取洋之助(Yönosuke Natori)在1928年前往慕尼黑进行艺术研究时,亲眼目睹了现代新闻摄影的诞生,并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使命,这一使命感也促使他在1931年购买了一台徕卡相机。随后,名取洋之助与德国媒体合作,1933年,他被派往中国东北,揭露“九一八事变”,即由日本军官挑衅的袭击事件。回到日本后,他与木村伊兵卫共同创办了一个摄影师联盟:日本工房(Nippon Kobo)。根据饭泽耕太郎(Kötaro lizawa)的说法,名取洋之助在联盟中的贡献帮助新闻摄影业充分发挥了其表现力和影响力。


不久后,日本摄影界另一位重要人物土门拳(Ken Domon)加入了该联盟,并接替了木村伊兵卫的位置。对于名取洋之助本身而言,他不断追寻新的体验:他创办了摄影杂志《日本》(Nippon),之后返回柏林,报道了1936年奥运会;接着前往美国,担任《生活》杂志(Life)首位日本摄影师。名取洋之助的作品对新兴的日本新闻摄影产生了巨大影响。毫无疑问,他在德国和美国的经历丰富了自己的创作。与此同时,徕卡相机也逐渐普及,成为新闻摄影的象征之一。

 

 


 






 

名取洋之助

《大日本》

柏林,1937


与名取洋之助齐名的还有渡边义雄(Yoshio Watanabe),无论是《日本》还是《影像时代》杂志都能找到他的摄影作品。他积极推动日本的博物馆接纳摄影艺术,将摄影作品纳入馆藏,并成为东京都写真美术馆的首任馆长。


另一位值得注意的摄影师是桑原甲子雄(Kineo Kuwabara),他的职业生涯同样经历了两个不同阶段。在30年代,桑原还是一名业余摄影师,他使用的是一种当时流行的简易设备——背心口袋柯达(Vest Pocket Kodak,俗称“VPK”)。后来,他转向了专业摄影,并开始使用徕卡相机。他的作品展示了东京各个地区的日常生活,包括后来在二战中遭轰炸催毁的浅草等地。


在战争摧毁了东京之后,作为这座城市的影像见证,桑原甲子雄的作品就变得尤其珍贵,毕竟东京在20世纪30年代的城市天际线与现今完全不同。有趣的是,性格狂狷的艺术家荒木经惟(Nobuyoshi Araki),对桑原甲子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重新发掘了他的作品,90年代他还与桑原甲子雄举办了联合展览,展出自己的作品。桑原甲子雄追随名取洋之助的脚步,于1940年前往中国东北,在那里作为随军摄影师积累经验。战争结束后,他停止了摄影工作,但并未完全离开摄影领域。相反,他作为几本摄影杂志的主编,一直致力于推广大师的作品,并密切关注崛起的新一代创意摄影师。


如果少了山端庸介(Yosuke Yamahata),这篇介绍日本报道和纪实摄影重要人物的概述就不完整。他也拥有一台徕卡相机,这是他的父亲在1935年送他的礼物,当时山端庸介只有18岁。自1941年开始,他成为日本海军的摄影师,在军队的新闻部门工作,并在日军的各场战争前线进行新闻报道。不久后,美国对长崎投下原子弹,山端庸介的名字自此与他拍摄的轰炸后的影像绑定在一起:1945年8月10日,他拍摄了100多张照片,并立即洗印出来。这些照片几天后就在报纸上发表了,可以想象这些照片在当时引发的震撼。我们也可以合理地猜测,这些摄影作品在多大程度上促使了日本裕仁天皇结束沉默,发表了历史上著名的宣布日本投降的演讲。同样,二十年后,从越南传来的照片也促使了美国人在越南撤军。


截至目前,本文所提及的摄影师几乎全部属于同一代人:这些摄影师大多出生于世纪之初,在20世纪30年代后半段已经创作出了他们人生中的代表作——这个时期,日本发动了一场军事侵略,最终发展至全民动员参战,并被世界其他国家孤立。然而,并非所有的日本摄影师都以随军记者或以其他身份参与了侵略战争。

 



滨谷浩

《儿童风土记》

东京,1959


在这段历史的边缘地带,滨谷浩(Hiroshi Hamaya)创作了一部非常个人化的纪实作品。他在15岁时第一次接触相机:那是一台朋友从东南亚带回来的柯达布朗尼(Kodak Brownie)相机。1933年,他加入了渡边义雄所在的东方摄影工业。同时期,包括植田正治在内的其他摄影大师也同属该公司。该公司提供摄影课程,并帮助滨谷浩结识了专业摄影师。1935年,他购买了一台徕卡相机,在一家杂志社工作一段时间之后,他在1937年成为了一名自由摄影师。随着摄影事业的发展,滨谷浩从未放弃他的独立性,即使后来大名鼎鼎的玛格南图片社(Magnum Photos)找上门来,他也没有加入。将滨谷浩引荐给玛格南的是勒内·布里,他被瑞士杂志《Du》指派,于1961年制作了一期关于日本的专题报道。事实上,滨谷浩不想成为这家备受推崇的图片社的正式成员,而是一直保持了1960年获得的“合作创作者”身份。作为滨谷浩的挚友,勒内·布里证实,滨谷浩的性格近乎叛逆,这也就解释了1960年代,他为何报道了日本的抗议运动,特别是对反对美国驻军的抗议运动的报道。从1939年开始,滨谷浩就投身于一个历时多年的纪录项目,焦点是日本北部地区的人群。他的名作《雪地》(Snow Land,1956年发表于《每日新闻》)就脱胎于这个项目。摄影评论家多田继夫(Tsuguo Tada)——滨谷浩本人及其作品的杰出研究者——回忆中的滨谷浩特别赞赏徕卡相机的品质:除了徕卡相机在机械和光学上的工艺水平,他首先提到的是安静的快门,仿佛他的镜头不应该打扰到他那深爱的雪国氛围。

 



滨谷浩

《雪国》

东京,1956



木村伊兵卫在职业生涯中也曾与玛格南图片社有过交集,尤其是与该社的联合创始人亨利·卡蒂埃·布列松有过接触。在某种程度上,玛格南、卡蒂埃·布列松、徕卡相机以及“决定性瞬间”这一概念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传记作家皮埃尔·阿索利纳(Pierre Assouline)强调,尽管确切的日期并不完全对应,但自徕卡相机被发明的那一刻起,卡蒂埃·布列松对摄影的兴趣就被唤醒了。


此外,这款德国相机完美诠释了“决定性瞬间”的理念,普遍认为是卡蒂埃·布列松提出了这个理论。在法期间,木村伊兵卫非常注重与布列松之间的艺术共鸣:他在巴黎拍摄以人为中心的照片,在构图和主题上都与战后占主导地位的法国摄影学派的作品非常相似,而布列松正是该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使用35毫米镜头,尤其是徕卡相机拍摄,是该学派的显著特征。木村伊兵卫和布列松的作品还有一个共通之处,就在于其柔和、甚至是感性的灰调,这与其他相机品牌镜头所呈现的锐利黑白调形成了鲜明对比。同样重要的是,徕卡安静的快门和精密的机械结构使得捕捉著名的“决定性瞬间”成为可能。1932年,木村换用了一台徕卡C型相机。摄影历史学家饭泽耕太郎认为,在木村的创作过程中,徕卡与他追求的总体目标密不可分。毕竟,他希望“借助一部可以客观观察现实世界的相机来记录人们的生活。”


正如木村伊兵卫作为“决定性瞬间”这一原则的代表,土门拳也将自己视为现实主义的代表——这两种态度无疑可以相互融合。1950年,土门拳在《镜头艺术》(Camera Arts)杂志上将现实主义摄影定义为“捕捉未经摆拍、毫无刻意造作的真实瞬间”。


一年前,杂志的主编桑原甲子雄邀请摄影师植田正治在鸟取沙丘(植田正治作品集中的经典场景)中拍摄了一组摄影师的肖像照,其中就包括土门拳,他的形象方佛就是纯粹的摄影师的典范。然而,他手持的并非徕卡,而是自信满满地拿着一台6×6 Brandi相机。





 

土门拳

《广岛》

东京,1958


尽管中画幅相机已经可以实现现实主义摄影与“决定性瞬间”捕捉的融合,但35毫米画幅相机的出现仍被视为一项革命性的进步,24×36毫米的矩形画面带来了新的构图可能性。此外,徕卡相机的取景器能提供高精度图像,呈现清晰细节。


徕卡在日本迅速名声大噪。1935年,第一台日本产的35毫米胶片相机在市场上推出,名为Kwannon(音译“观音”),这款产品精确复制了徕卡两年前推出的III型相机。四年后,“观音”更名为“佳能”(Canon),此时的相机机身与徕卡已有明显区别。1948年,日本竞争对手尼康(Nikon)横空出世,并推出了一款与徕卡有着相似机身的相机。但最初令摄影师们折服的是尼克尔(Nikkor)镜头系统的品质,下面这则逸事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故事据说发生在1950年的东京:五月,年轻的日本记者三木淳(Jun Miki)(为《生活》杂志工作)拜访了同事霍雷斯·布里斯托尔(Horace Bristol),向他展示了一套日本制造的85毫米尼克尔f2镜头系统,能够拍摄出高对比度的照片。尽管当时认为德国制造的镜头系统表现最佳,但布里斯托尔在测试后对这套镜头印象深刻,并将相应的底片交给摄影师大卫·道格拉斯·邓肯(David Douglas Duncan),邓肯随即建议前往尼克尔镜头系统的生产车间参观。


尼克尔镜头系统取代了之前安装在徕卡相机机身上的蔡司(Zeiss)镜头系统,因为尼克尔镜头的对比度更高,与徕茨(Leitz)公司的镜头相比表现更出色。实际上,许多摄影师认为使用蔡司镜头系统拍摄的图像更为清晰,更能有效地捕捉摄影对象,因此毫无疑问地满足了新闻报道中对图像的技术要求。尽管徕茨镜头系统可能并不完全适用于所有场景,也未能满足所有摄影师的要求,但徕卡的相机机身似乎得到了普遍的认可,尤其是记者对徕卡机身的坚固性、易操作性和可靠性颇为欣赏。此外,在紧急情况下,徕卡也易于操作,尽管一些摄影师批评换胶卷的过程比较繁琐。


提到徕卡,就不得不提及它在战争报道中发挥的作用。特别要提及沢田教一(Kyoichi Sawada)这个名字,他作为美国合众通讯社(United Press International)的成员,于1970年在柬埔寨丧生。


沢田教一在越南拍摄的照片曾在1965年和1966年两次荣获世界新闻摄影奖。最近出版的一本名为《用徕卡说再见》(Goodbye with Leica)的书籍就向沢田教一的贡献致以敬意,仅从书名就可以看出,在日本,徕卡与战地报道有着紧密的联系。


越南战争标志着新闻报道和新闻业的历史转折点,这是最后几场记者仍能保持极高报道自由,并全力以赴进行报道的冲突之一。因此可以推测,像徕卡这样与专业新闻摄影紧密相连的相机,它的命运由于新闻的转型而受到威胁。杂志作为专业摄影的平台,其发行量正在下降,许多杂志由于数字革命的加速发展已经停刊。然而,徕卡似乎正在对抗这个范式转变带来的挑战,它在日本仍然备受欢迎,且使用广泛。下面的章节将通过几个例子来证明这一点。


靠近点拍摄


1961年,勒内·布里在艾略特·厄韦特(Elliott Erwitt)、伯特·格林(Burt Glinn)和布莱恩·布瑞恩(Brian Brake)的陪伴下前往东京。这支来自玛格南的三人摄影师小队聘请了曾与滨谷浩共事过的久保田博二(Hiroji Kubota)担任助手。为了感谢久保田博二,布里送给了他一部用过的徕卡相机机身,厄韦特送了他一本布列松的书。此外,久保田又从父亲那里收到了一套徕茨35毫米f2镜头系统。这对久保田来说就是一个“决定性瞬间”——他发现,在他还对摄影一无所知时,布列松的所有照片都是用他所钟爱的徕卡相机拍摄的。尽管久保田没有正式学过摄影,也从未踏入过摄影师实验室,但几年后,他竟成为了玛格南的一员。


久保田博二一直钟情于35毫米广角镜头,这种镜头使他能够近距离进行拍摄,也就是说,他能够在非常近的距离“触及”拍摄对象,从而更深入地捕捉人类个体和他们的悲欢离合。他喜欢徕卡相机紧凑的机身、安静的快门以及镜头系统的高分辨率。此外,他对徕卡的取景器也颇为着迷,特别是21和28毫米镜头系统。他1978到1985年在中国拍摄的大多作品都是使用徕卡相机和35毫米镜头拍摄的。拍摄彩色照片时,他也会使用35毫米镜头。在他看来,适用于黑白胶片的镜头系统同样适用于彩色摄影—反之则未必。


作为一名摄影师,北井一夫(Kazuo Kitai)立足于纪实摄影的传统,主要围绕日本人的命运这一话题进行创作。1975年,他荣获了“木村伊兵卫摄影奖”。这位新一代“徕卡人”围绕1969年开始的学生抗议运动所拍摄的报道还吸引了滨谷浩等人的注意。他自行出版了一本名为《抵抗》(Resistance)的书。他追随着在全国范围内蔓延的抗议运动,在成田国际机场建设区拍摄了遭受驱逐威胁的农户,从而佐证了农户与现场部队对峙的场景。东京都写真美术馆最近还专门举办了一场北井一夫的作品展览。


十文字美信(Bishin Jumonii)因商业摄影而为人所熟知。1967年,21岁的十文字美信获得了人生中第一台徕卡相机。他将镜头对准他最好的朋友,用这部相机拍摄了名为藤岐(Fujisaki)的系列作品。这些照片都是高度即兴的快照,完全不同于后来他受委托拍摄的作品中精心布置的舞台效果。总体而言,十文字美信偏好充满活力和动感的图像。


十文字美信主要使用徕卡相机拍摄黑白照片,他喜欢这些镜头能够捕捉到的丰富层次。他特别钟爱标准镜头系统的焦距,因为这种镜头能够灵活适应各种环境,无论是在半昏暗环境中还是在光线充足的白天,这套镜头均能胜任;他还钟爱徕卡相机轻巧的快门和明亮的取景器。总之,他热爱这款轻巧方便的拍摄工具,也喜爱它的人体工学设计。此外,他也对徕卡相机的设计和精选的机身材料深感着迷。


山口晴美(Herbie Yamaguchi)从1983年开始使用徕卡相机,当时35岁的他住在伦敦。他偏爱35毫米镜头,喜欢用它来探索英国和日本的街头生活。在他看来,徕卡是街头摄影最好用的工具,而布列松在这方面无疑有着重要的影响力。山口则独爱黑白摄影,他喜欢徕卡相机的小巧外形和精致设计,以及静音快门、平滑的机械结构等特点。他还提到易操作性和取景器图像的明亮度。当谈及镜头系统的品质时,他对使用大光圈以及光圈为5、6或8时取得的效果非常满意。山口则是24×36毫米的忠实支持者,他认为这个画幅为他提供了丰富的构图可能性。最近,他还发表了一篇关于2011年日本大地震受害者的报道。


清家富夫(Tomio Seike)于20世界70年代首次接触到徕卡相机。为了购买一台徕卡M3和一个50毫米f/2.8镜头,他不得不背上沉重的债务。直到今天,他的作品主要还是以黑白摄影为主。在80年代至90年代期间,他拍摄了《佐惠》(Zoe)和《巴黎》(Paris)这两个系列作品,可以说,如果没有50毫米f/1.0镜头系统,他将拍不出这些作品。


清家富夫特别喜欢徕卡相机的操作按钮和取景器,觉得它们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同时,他也对徕茨镜头系统的品质印象深刻。于他而言,取景器是徕卡的核心,没有它,徕卡无法成为徕卡。他对这个品牌忠诚不渝,希望徕卡能够长存,除非摄影从世界上消失。


并非所有摄影师都是从徕卡开启职业生涯。田原桂一(Keiichi Tahara)一直梦想着拥有一台徕卡相机,但直到一次路过新加坡时,他才买到了一台免税的徕卡M5。起初,他用这台相机拍摄一些简单的快照,然后逐渐转向肖像摄影。在埃及期间,他使用黑白胶片拍摄了许多考古遗址:庙宇、浮雕、柱子、以及透进单一光束的半昏暗室内空间,画面中的不同黑色层次与对比令人惊叹。


除此之外,田原桂一也使用徕卡相机拍摄彩色照片。他认为这个品牌拥有众多优点,比如卓越的镜头质量、无声的机械结构以及轻便的材质。和许多其他摄影师一样,他也特别喜欢35毫米焦距。


在1986年和1987年,小野田由纪(Yuki Onodera)带着她的徕卡相机在东京的几个区漫步,其中就包括浅草区。然而,与30年代的桑原甲子雄不同,她对城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感兴趣。她的接触印相(contact prints)作品中透露出她对意想不到的形式、材料和物体的强烈追求,而这些元素往往会在光线的作用下呈现出不同的视觉效果。这些照片几近抽象,也预示了未来她的作品将会朝着高度雕塑化的方向发展。


岡原功祐(Kosuke Okahara)于1980年出生在东京,并在这里长大。他代表了完全承袭尤金·史密斯(W. Eugene Smith)风格的新一代纪实摄影,而徕卡是他钟爱的摄影设备。他热爱黑白摄影,并亲自制作照片。胶片摄影给他设定了一个他喜欢的节奏,让他在拍摄前有思考一下的时间。在所有日本摄影师的作品中,岡原功祐的作品与滨谷浩的最为接近。岡原功祐于2003年开始从事摄影工作;三年后,他拥有了一台徕卡相机。与其他摄影师的评价类似,他也欣赏徕卡的这些品质:无声的机械结构、取景器视野明亮、操作简便、稳定且精准。此外,整套设备都可以装进一个包里。他偏爱的镜头系统之一是35毫米镜头系统。f/2光圈配合柯达Tri X胶片,将感光度推至ISO 800,他甚至能够在光线较暗的环境下工作。岡原功祐最近拍摄了一部关于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的作品,这是位于摩尔多瓦和乌克兰之间的一个鲜为人知的地区,当前由于与俄罗斯产生纷争而成为了人们讨论的话题。


人们可能会有这样一种印象,即所有日本摄影师都会随身携带一台徕卡相机;或者更笼统地说,某个型号的相机是创作的先决条件。实际上,很多摄影师正在摆脱那些传统意义上用来衡量照片质量的标准,而这些标准通常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徕卡相机,如画面清晰度、对比度平衡、构图和谐度等。


例如,森山大道(Daido Moriyama)拍照就从不看取景器,摄影评论经常提及这个策略。对他而言,用什么型号的相机没那么重要。拍摄行为、项目整体及其进展都全凭偶然。


"挑衅"运动通过其同名的实验性杂志《挑衅》(Provoke)向森山大道致敬,该杂志由中平卓马(Takuma Nakahira)和高梨豊(Yutaka Takanashi)于1968年创办,日本历史学家光田由里(Yuri Mitsuda)对其中一张照片作了公式化的总结:“粗颗粒、模糊和失焦。”森山大道代表了这种美学,并拥有众多模仿者。

 







高梨豊

《东京人》

东京,1974


两本书被放在一个精美的盒子中:一本是大型回顾展形式的《通往城市》,另一本是小册子形式的《东京人物笔记》,印刷故意采用了报纸印刷风格。


摄影师之间流行一句妙语,认为最出色的照片并不是用相机拍摄的,而是仅存在于摄影师置身特定场景或特定情境下的“脑海中”。这句话可以追溯至亨利·卡蒂埃·布列松,据说他在与他的传记作者皮埃尔·阿索利纳谈论摄影时提到过"没有相机的摄影",意指"cosa mentale"。他是否在暗示,眼睛和记忆或许可以替代这个美妙的名为徕卡的"工具"呢?

 

桑原甲子雄

乐町

来自于《東京昭和十一年》系列作品

小石町区,1936



 
桑原甲子雄

森永糖果店

来自于《東京昭和十一年》系列作品

京桥上野户町,1936


 



 
高梨豊

无题

来自于《东京人》

1970年代



沢田京一

躲避轰炸的越南家庭

越南奎宁,1965

 


滨谷浩

种植稻米的女人

富山,1955


 
滨谷浩

无题

1966

 



 
1970-80

田原桂一

无题

来自于《In-between》

1970-80

 



 
清家富夫

无题

来自《左惠》,1985

 




 
岡原功祐

来自于《咫尺天堂》系列,2006-08



 
山口晴美

找照片

岩手(日本),2011

海啸过后,幸存者在混乱中寻找照片。

照片是唯一留下来留作纪念的东西。



 
山口晴美
三代人

福岛(日本),2012

祖母、母亲和孙女幸存下来,在福岛的应急避难所相遇。



END



译者全书由中国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外语系MTI班的同学们翻译 

裘蓉



关于《大开眼界:徕卡百年》



本书出版于2015年,恰逢徕卡诞生百年之际,全书包含约 800 张图片,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摄影师、研究者撰写的文章,包括徕卡公司档案中从未公开的文件,全面介绍了徕卡从1920 年代至今的艺术和文化历史,探讨的主题包括徕卡的技术起源、它对新闻摄影的影响,以及它对艺术摄影领域各种前卫潮流的意义。



点击查看:

《徕卡百年》连载1:巴纳克还保留着他的徕卡相机吗?

《徕卡百年》连载2:恩斯特·徕茨二世和徕卡(全文19500字)

《徕卡百年》连载3:介绍徕卡摄影新可能性的图书、手册和指南(全文11590字)

《徕卡百年》连载4: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35毫米相机和前卫摄影(全文16000字)
《徕卡百年》连载5:你得先跳舞(全文4200字)

《徕卡百年》连载6:新闻摄影1925-1935(全文18000字)

《徕卡百年》连载7:二战中的德国战地摄影师(全文9100字)

《徕卡百年》连载8:人文主义摄影和徕卡(全文11000字)

《徕卡百年》连载9:对“主观摄影”的接受程度(全文11300字)

《徕卡百年》连载10:女工业摄影师(全文2300字)

《徕卡百年》连载11:二战后意大利摄影(全文11000字)

《徕卡百年》连载12:1960年前后的西班牙前卫艺术(全文13000字)

《徕卡百年》连载13:1940-1960的葡萄牙摄影史 (全文10000字)

《徕卡百年》连载14:伟大的杂志、报道和真正伟大的图片的时代 (全文13400字)

《徕卡百年》连载15:50年代的年轻摄影师如何重新定义摄影(全文13000字)

《徕卡百年》连载16:徕卡相机与彩色摄影视觉文化 (全文10000字)

《徕卡百年》连载17:徕卡与时尚摄影(全文74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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