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日
别以为吉普赛人就是或曾经就是我在书中描绘的那样。
或许可以说，他们也确实有过那样的时刻。
所有人都说这本书很悲伤，非常悲伤。（吉普赛人也有他们的欢乐，这是事实。）
也许你只拍出了悲伤——人永远无法完全确定——你的书不仅仅是关于吉普赛人，而是你和吉普赛人，是两者的结合。
新书肯定不会是吉普赛人的调查报告，有许多糟糕的马市，但书里会呈现出精彩的一面。
书中还会有我认识的最棒的吉普赛卖花女。
6月16日 马德里（Madrid）
当人们说：“你是唯一的，我只要你，只要你，直到永远。”这句话总是可以有不同的含义。
就像现在这样坐着——无忧无虑地直到日落——你总会回想，这样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7月2日 阿尔塔米拉（Altamira）
夜晚，群山中，刚刚下过雨。面包和沙拉吃完，酒也喝光，帐篷搭好，哲思结束——“我们过得多好啊”——是的，我们过得很好，这段时光将会铭记。
我们将会铭记。
当一切都只是为了拍下一张好照片，而不是为了女人、孩子……
每天在户外睡8小时，醒来时伴着日出，目睹太阳升起。
只有在真正感到饥饿时才进食，嘿，这些日子，多美好！
你在有感觉时沉思，在有机会时拍照，努力捕捉下一张好照片。
头顶是陡峭的山峰——欧洲的顶尖，山下是河流，你听得到它的声音，却看不见它。还有蟋蟀、蚊子——熟悉的音乐。你露宿山间（法国人称之为“在星空下”），双手被蚊子叮满，嗡嗡声此起彼伏。拍死一只，继续睡。一个星期后，包才会消退。
“你们都在哪里，我的女人们——已经嫁了或即将嫁人——而我，依旧自由。”
总有一天你会倒下，但那是在别无选择的时候。
不要在非必要时过早倒下。
有机会追求自由却不去实现，这是无法原谅的。
你是多么的原始，简化了这一切，你的生活是如此简单。
7月14日 巴黎（Paris）
世界是一座剧场，节庆是一出戏剧。
一出戏剧，常常在500年前就已写就，
通过不断的重演，逐渐成为不可撼动的传统。它有自己的舞台和演员。
7月31日 马德里（Madrid）
当你睡觉时，别躺在路上。
昨晚，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孩差点撞死你。
8月4日 波瓦-迪瓦尔津（Póvoa de Varzim）
你应该为葡萄牙的渔民拍些好作品，趁他们还存在的时候。
8月11日 法蒂玛（Fátima）
你拍摄节庆，是因为你喜欢它们，甚至在你开始拍摄之前就已经喜欢了。
你也喜欢摄影，但在这种情况下，摄影是排在后面的。
也许排在第一的是音乐。
你一直想学扬琴或风笛，然后是节庆，最后才是摄影。
8月21日 维亚纳（Viana）
节庆，确实，人们一年中只有几天是这样生活的，但他们确实会这样生活。正因为这是一个特殊的情境，他们展现出了一些特殊的品质，这些品质往往在平时根本没有机会显现。（这其实是所有特殊情境的真相——比如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俄国人。）
8月28日 托雷拉（Torreira）
清晨是最美好的时刻，然而大多数人却白白错过了。
他们要么还在睡觉，要么被房屋的墙壁、帐篷的帆布隔绝在外，无法看到，也无法感受到。
8月31日 维亚纳（Viana）
在海滩上，风猛烈无比，大海却美得动人。今年的第一堆篝火，点燃了。
真希望能看到今年拍下的所有作品——看到那些接触印像。
你拍了大约800卷电影胶片。你像个傻瓜一样拼命干，到头来可能只有5张重要的照片。
重要的并不是你拼命工作了多少，也不是你一年中有150多天睡在户外，几乎没在屋里呆过。对于观众而言，重要的只有结果。
但对你来说，你的生活同样重要，因为这些照片就是这样得来的。
你的生活完全被这些照片所支配。
（多么狭隘——你知道的——但或许，正是这种狭隘让你感到幸福。）
9月11日 纳扎雷（Nazaré）
你环顾四周，
仿佛已经将其放在放大机下，
思考哪里需要遮挡、需要几次，以及哪里需要补充曝光，才能让它保留下来……
9月18日
返回加利西亚的路上，这是最后一个夜晚露宿。费尔南多说：
“我从你那里学到了摄影的理念”（如何拍摄、寻找什么、追求什么——题材的选择），
“但像你那样生活和工作，对我来说非常困难。”
“你不像我接受过资产阶级教育，我必须忘掉过去的一切。我的朋友们都认不出我了。”
“对你来说，摄影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你不需要为它牺牲自己，因为拍摄本身就是你的存在方式。而对我来说，摄影是一种选择，我必须确认我的照片是否有价值——如果没有，那继续下去就毫无意义。为什么要失去这一切？为什么要浪费生命？”
唐·麦卡林（Don McCullin）拍了一组糟糕的关于阿普尔比马市的报道——
“不存在伟大的摄影师，那些伟大的人也可能做出蠢事。”
这种题材摄影是特殊的，它相对来说，无论拍出糟糕的照片还是优秀的照片——从机制上讲——难度是一样的。
拍摄机制就是按下快门。当一位“大师”被引导到不可能发挥其所长的情境中，他就无法展现真正的伟大。
他在战争和吉普赛人中找到了自己的热情——他擅长这些题材，也愿意花时间去拍。但即使是他，也可能带回和其他人一样糟糕的作品。
麦卡林只停留了两天，他害怕拍摄，不知道哪些能拍哪些不能拍。他不得不去做商业摄影，而他并不喜欢拍彩色照片。他只来了两天——结果拍出了糟糕的照片。
别让自己被迫接受任何不是你自己的工作方式。
9月22日 普拉多（Prado）
很好，你是因为对画作的热爱而走近绘画，而不是通过某个人的引导。（甚至不是某个告诉你“这个好”“那个不好”的人。）
你自己去发现好与坏，自行取舍，也犯过错误——或者不算错误。
你看过一幅美丽的画，仅仅因为不了解其他东西，就以为所有作品的画家都必须是杰出的艺术家（比如梅姆林——在格拉纳达的两幅画）。
你是通过质量来判断好坏的，而不是通过艺术史或关于艺术家与画作的空谈。
你已经连续5年去普拉多，每一年都不同，每一次参观都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是你在改变，而那些画始终如一。
永远不要让自己被装点得光鲜亮丽，宁愿脏兮兮、臭烘烘的。
10月1日 伦敦（London）
几乎没有几个英国摄影师还在真正拍照了。
那些开始教学的人，往往也就此停止了摄影创作。教学让你对自己的作品失去了批判性，而学生们懂得不多，却对你充满崇拜。
10月5日 巴利纳斯洛（Ballinasloe）
下雨了，天气寒冷。那些穷苦的吉普赛人蜷缩在他们美丽的马车里，在他们的安稳生活中——喝着茶，伴着妻子。
糟糕的是你，不是他们。
11月26日 巴黎（Paris）
你对展览、出版、销售作品毫无兴趣。你感兴趣的是拍摄。
前面那些或许是必要的，但仅仅是为了让你能够做后者。
前者绝不能凌驾于后者之上。
11月30日 巴黎（Paris）
将照片无偿捐赠给机构，这种要求是完全不道德的。
每个机构和每个机构的员工都比你有钱，吃得更好，睡得更好……机构给他们的薪酬比社会给予你的多得多。
为什么我要把作品捐赠给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比如瑞士）的机构？
如果某个机构资金不足，那是制度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
他们应该从那些有钱的人——国家或资本家那里筹措资金，而不是来剥削我，剥夺我唯一的谋生手段。
相反——如果机构想要你的展览，就必须保证购买你的照片。
他们应该支持你，让你能够继续拍摄，帮助你创造出优秀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