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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父亲
江 水
父亲往生九年了。一直想写篇纪念文字，迟迟没能动笔，昨见一平台征集“父亲的照片”，打开U盘，找到了父亲的几张照片，久久凝视，觉得仅提交几张照片，不足表达感恩之情，还是要写几句。那年父亲87岁。那天接到弟弟的电话，我正在开车，听到噩耗，紧急刹车，不知如何回答弟弟，把车开到路边，顷头伏在方向盘上……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可仍然不能自持。半个月前，离家返穗的时候，父亲紧紧拉着我的手说：“你回去吧，你那边有事呢。”每次探家，他都催我及时归队，但是拉着我的手说这话，仅有这一次。我自少年从军，回家探亲的日子屈指可数，去拜会亲戚朋友，真正与父母交流的时间很少。心里虽觉愧疚，总是自我排解：忠孝难得两全。这几年却难于“排解”：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啊，就不能多陪伴老人这些日子吗？已知老人癌症晚期，来日无多。留下终生遗憾。父亲小名“细妹”，6岁我祖母去世，我祖父拉扯三个孩子艰难度日。后来我了解到：老外婆很霸道，不准我祖父续弦，怕后妈虐待孩子。抗战前我们家的日子还过得去，细妹读了三年小学。日本鬼子来后，家业就毁了，祖父带着三个孩子逃难到屯溪，投靠一个开瓷器店的同乡。祖父带着未成年的细妹，挑碗走村换荒货，勉强维持一家生活。其中艰辛不必细述。抗战胜利后返回家乡，乃做些小生意过日子。解放后，细妹回到家乡参加土改，因为识字会写，受到栽培。土改结束后，安排到信用合作社做事，入了党。![]()
细妹同志做事踏实，为人厚道，组织继续培养他，安排他去柴油机厂当学徒，国家要搞工业化，这是对有前途的青年的重用。细妹同志从此对机械入了迷，影响了一辈子。但学徒未满，又安排他去土特产公司做保卫干事。他那一辈人，服从组织、恪尽职守。那年我考取全市重点初中第八中学。可学校离家比较远，我母亲和细妹同志商量，学校没有住宿，走读的话，风风雨雨不放心啊。学校附近倒是有两门亲戚，我姐坚决反对，她曾借宿过，可能受过些委屈，那时谁家都不宽裕，带些傲面（自觉不要打扰别人）为好。父亲的单位离八中很近，母亲说：“去你单位住，学校可以搭火，几好？”细妹同志坚决反对：“怎么能让孩子住办公室？唾都不要谈，何况我自己住的是保密室！”我们家是半边户，细妹同志周末才回郊区乡下家里。第二天，细妹同志联系了十七中，此校有寄宿，用自行车驮着我，到八中开了转学证，然后去十七中报到注册。现在想来，此事匪夷所思，如今的父母，想尽一切办法，不惜重金让子女去重点学校。母亲后来回顾说：“真蠢啊，买只旧脚踏车就好了。”一只旧脚踏车，相当于细妹同志大半个月的薪水。那时人们想问题，与如今不是一个频道。细妹同志对我兄弟姐妹的教育有点怪，比较粗放，不会教孩子来事。比如，有一次我去他单位，见到他一周姓同事，我居然喊人家“周同志”，口乖的话，应该喊“周叔叔”吧，可细妹同志从不把这些当回事。所以我今日称谓这么写他。![]()
转眼到了文化大革命，细妹同志级别低，不够走资派的份，陪走资派接受批斗站过几次台。某天回家，细妹同志告诉我母亲，要当心一些，怕造反派来抄家。母亲说：家里的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不怕他抄，再说，我们家是贫下中农，他们敢来抄，村里人打断他们的狗腿。为什么细妹同志怕他们来抄家？因为他保管着单位上的人事档案，有很多人想趁造反，抹去他们的历史污点，造反派怀疑细妹同志把档案转移到乡下家里来。造反派后来也确实没来过我家，细妹同志是怎么藏起那些档案，我不得而知。1979年2~3月，我去越南境内作战28天，细妹同志一个月不敢回家，当年我参军，母亲反对，他支持。那些日子，细妹同志滿脸胡子，天天到我姑妈家去哭泣。得到我胜利回国的电报，才收拾好自己形象、皮鞋擦的铮亮回家。细妹同志晚年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我就是共产党里的一个傻子。”这话有点骄傲，也有点失落。他奋斗一生，最终就是个科级。文革后为了安排青年就业，兴起一个“子女顶替”政策，那年细妹同志52岁，努力努力升个副处级还是大有希望的，为了让我弟弟“顶替”，他提前退休了。这是他“仕途”的一个终生遗憾。我母亲和我嘀咕说：他没本事，人家有办法的，不用自己退也把子女安排了，不能怪你弟弟拖他后腿。细妹同志三年的读书底子，凭刻苦自学，数理化达到初中的水平，语文强些大概也就高中的水平吧。
细妹同志退休后，因为人缘好，被工商联返聘，帮助处理办公室事务。给年轻人传帮带的杂务事就不说了，经过他5年的努力，主笔完成了一部《省工商志》，50万字的巨著，真的不容易。可以和耍笔杆子有所成就的儿子（我）有得一比了。![]()
说来让人惊奇，由于当年他学了一阵机械，入迷至深：他居然想搞永动机！不仅是玩玩而已，孜孜不倦玩了一辈子！草稿草图摞起来几尺厚！！晚年他还想让我帮他申请专利，我当时很为难。现在我很后悔，至少可以帮他整理文案，掏钱给他印一本小册子，以慰他一辈子的心愿。当年从做机械学徒开始，他的远大职业理想就是成为一个技术人员。我外甥（麻省理工博士）比较贴心，将他的一些永动机构思及文字说明贴到永动机爱好者的网站。细妹同志弥留之际，还问我妹：打开网站看看，人家有没有什么留言。父亲，你在天堂还坚持搞“永动机”吧？愿我的眼泪成为你的机器的润滑油。记于2022-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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