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我想抱抱那个倔强的老太太

文摘   2024-08-15 00:00   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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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抱抱那个倔强的老太太
文丨清风


我渐渐意识到,这样的外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老太太,她不够慈爱,也不够宽容。尤其,当我眼见外婆的这些特性,一一投射在我母亲的身上,又由我的母亲投射在我的身上,潜意识里,我抗拒着和外婆更亲密……



那个倔强的老太太,是我的外婆!

外婆个子矮小,来参加我的婚礼时的那张合照,不过及我的肩膀,我的老公曾笑言,如果镜头再抬高一点,都照不到外婆了。那张照片里的外婆头发一丝不苟,表情淡然,一点都不倔强,细长的眼睛,含着笑意,竟然有那么一些隐藏不住的温柔的慈祥。

那时候,我对外婆,有着一个外孙女最为纯粹的爱;外婆还仅仅只是我的外婆,没有任何社会属性,我深深地同情她充满坎坷和艰辛的过往,就想给她多一些些幸福的体验。

当我成长为一个妻子,一位母亲 ,当我自己越来越具备社会属性的时候,再看外婆,我不再带着情感的偏爱,多了些理性和客观,对外婆的认识也更为全面——她是一位外婆,一位奶奶,也是一个好胜的妻子,一个脾气倔强而执拗的母亲,一个深陷在自己悲情世界里无法自拔的女人。

每一次靠近外婆,都是一次关于苦难的洗礼,和抱怨的海啸,没有我希望的温情,和来自岁月沉淀的智慧。她被生活的苦,被对亲人子女甚至已故外公的不满,被自我意识不能展现的难受所淹没。倔强地沉浸在自己的悲情世界,咀嚼着苦难和不幸,目光始终无法朝前看,无法感受阳光的温暖和雨露的清香。我曾偿试着让外婆对世界 ,对亲人,对自己多一些包容和爱,却总是失败。

生完女儿第二年春天,因为不上班的缘故,我带着女儿回去陪伴她。那时候的外婆已是病痛缠身,我不确定,我还能陪伴外婆多久,我不确定,我还能做一个孝顺的外孙女多久,我对那次行程充满了期待,我希望看见外婆的欢喜。

见到我回来,外婆是开心的,由衷的开心。

我和姨妈们做完饭,趁着阳光甚好,又给外婆洗了澡,心情爽朗的外婆坐在下午的阳光里,笑容明媚——外婆是美的,年轻时候一定是美女,我甚至可以想象外公外婆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的样子。

外公是我记忆中最帅的男人,身材高大,五官立体而深邃,眼睛炯炯有神,我的母亲和舅舅们都遗传了外公的颜值。但这样一个男人,却在去世二十年后,依然被外婆抱怨。这些抱怨里,有一个妻子不被体贴的痛苦,也有缺乏安全感的嫉妒。这些都让外婆无法释怀。对外公的怨恨深深的铭刻在她的一生里,慢慢也让子女和孙辈们生出反感来。可即使如此,外婆依然会在某个一如那天下午般温情美好的时刻,喋喋不休地细数外公的种种不是。当外婆沦陷在痛苦的往事里时,我所有的希冀在那一刻戛然而止,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变得索然无味。

外婆身边的人终于也越来越少。

一是孙辈们都长大远离了,一是外婆的脾性实在很难让人亲近。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害怕给外婆电话,每次电话一通,总是以外婆哭哭啼啼结束。

我渐渐意识到,这样的外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老太太,她不够慈爱,也不够宽容。尤其,当我眼见外婆的这些特性,一一投射在我母亲的身上,又由我的母亲投射在我的身上,潜意识里,我抗拒着和外婆更亲密……

我对外婆的爱已不如年少时纯粹,更多的是责任和悲悯。也许很多年以后,我会承认另外一种现实——人情世故,让我的心渐渐变得坚硬起来,而外婆其实一直是那个外婆,或者年轻的外婆亦如年轻的我,也温柔而纯粹,热烈而深情过!生活改变了外婆,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我对外婆的感情!

外婆一生中诸多的苦难是她那一代人共通的苦难。从旧中国跨越到新中国,家国之伤,时代之痛,外婆未能幸免。儿时早早失去双亲,与唯一的兄长相依唯命;迫于生计,尚未成年就嫁作人妇,在婆家受尽责难;生育八个子女,成活六个,病死两个;外公英俊帅气,却非常大男子主义,更说不上体贴和包容;晚年又与子女们诸多不睦……

一生波折坎坷,这些是外婆的苦,而我以为,外婆真正的苦是内心的枷锁,是她放不下的怨怼和恨意。当我意识到,我并不能改变什么,尤其不能改变外婆的思维模式与她对待世界、事物和人的看法时,我只能默然, 我只能保持距离,我只能在某个深夜的梦里,张开双臂,轻轻的拥抱她。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外婆是明朗而快活的。以至后来我看着那个一脸痛苦的外婆,常常觉得恍惚,一度怀疑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每当这时候,我就要求外婆唱首山歌。那些山歌竟然都是外婆的原创:

山里的叶子两面黄

看了哥哥看情郎

……

郎朗上口,又很诙谐!

小时候,和外婆一起采茶的时候,茶山里就会回荡着外婆婉转的山歌,嘹亮的歌声是那清苦岁月里飘荡在山颠的云彩,绚烂了我童年关于外婆的记忆。

接到外婆去世的消息,我正手忙脚乱地安顿我的儿女们睡觉。我盯着表弟简单的几个字“奶奶走了”,内心竟然出奇的平静。

好的,走了!

没有汹涌的悲痛,也没有决堤的泪水。

也许是刚刚经历公公的病逝,生死已在这个夏天显得格外的熟悉和通透。而外婆,没有比“死”更让我觉得安心的结局——随着外婆的离去,围绕她的纷扰也终将随风而去。

对别人而言,活着,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拥抱这个世界,是一种幸福和幸运,而外婆,“死”会让她真正卸下内心的枷锁,获得新生和自由,“死”也是所有生命最终的归宿。

因为种种缘故,我未能前往送外婆最后一程。也许下意识里,我不送你,不经历送别的那些仪式和场景,你就永远活在那个我随时可以到达的小村庄——那里青山苍翠;那里禾苗茂盛;那里的春天,木槿灿烂;那里回响着你一生的执念和倔强,还有不灭的热情……

外婆出殡前一天的傍晚,我出门给儿子买书,雨后的城区,地面干净如洗,成荫的绿树下拂动着清柔的微风,稀稀的雨滴,随着拂动的树叶滴落在我的脸上,像一颗颗泪珠。

外婆,你走了,我不悲伤,但我多么希望能再次俯身抱抱你——你蹒跚走过的人世,有苦难,有病痛,有悲伤,有冷酷和残忍,也有温暖和爱意!



清风:出生1982年的秋天,原籍隆回县金石桥镇,

现居长沙。生活中略有迟钝,却愿有像风一样自由

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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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风
大处明世事,小处说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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