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西安的面食文化
在西安我受过三四次的饺子招待。姐夫有几个挚友,我到西安后,受到过他们热情地招待。
资料室有一个姓韩的大姐,她家是一个老红军家庭,老头子是从江西兴国出来的老红军,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技术科的张永根告诉我,星期六到老红军家里去做客,并商定 9 点钟准时出发。那天是周末,心里打算在老韩家吃中饭,起得晚了点,就没到食堂就餐。
准时出门,到老韩家 10 点还不到。老韩家是一个独家院子,一排五间平屋,屋前的空旷地里种着蔬菜,这是标准的老革命待遇。星期六她家人都不在,老张和老韩有聊不完的话题。我只客套了一些礼节性的话后,在她家找了一本书看起来。肚子咕咕地响了起来,看着主人还没有做饭的动静,心里纳闷,这个时间该是厂里开饭的时间了。过了 12 点还是没有动静,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问,肚子饿得难受极了。从昨天的晚饭到这时已过去了近 20 个小时,到底什么时候能吃饭?是一个未知数,没有心思翻弄书了。这时脑子突然开了窍,厂里休息日是吃两餐的,难道老百姓居家的日子也是这样?特别是这样大干部家庭也是两餐制?越想肚子觉得越饿,没有办法只有多喝水来解除饥饿感。
快到 4 点了,主人才起身去煮饺子。这时我才同老张讲,西安休假日都是吃两餐的吗?老张回答是肯定的。我不好意思同他讲自己的尴尬,以免出更大的洋相。吃饺子的时候,不敢说是狼吞虎咽,但也不讲究斯文了,吃了一阵子才缓过劲来。主人说:“味道怎样?小朱第一次来我家,不要做客,多吃一点。”我一边吃一边说:“太好吃了。”掩饰着自己的窘态。
以后长了记性,遇到一些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事先了解一个明白,生活中有太多的不一样。
过年包饺子更是让我开了眼界。春节期间,职工都有自己的去处,招待所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每逢佳节倍思亲呀!师傅想得很周到,到放假的那天,他对我说:“小朱,你一个人过年怪冷清的,到我家去过年吧,人多热闹一点。”我无法推却,远离家乡的我,在师傅家过了一个不一样的新年。
大年除夕,所有的事情围绕着包饺子,那个阵仗我是第一次体验到。年前,为过年已做足了准备,除了节日配给的猪羊肉,每家各显神通从农村、亲友渠道搞来猪羊肉和白面,把省吃下来的面粉也拿了出来,用包饺子的方式喜庆新年。在家属院里,相互攀比谁家的饺子包得多,口味好,希望留下好的口碑。
西安人在肉馅里放入的调料种类很多,解腥又增加香味,大葱更是少不了的。全家人轮番上阵,剁好了满满的两大脸盆肉馅。午饭后,包饺子开始,师娘干什么活都是好手,她专门和面、擀皮子。这类事情都是家庭主妇的活,师傅无从下手,在旁有时品评几句;两个儿子捏饺子,洋溢着过年其乐融融的气氛。西安人的饺子没有花边,包时把馅放在面皮上对折,用左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按住面皮的边缘用力一捏就成,饺子鼓鼓的显得饱满,而且速度很快。
我当然不能吃现成的,也投入到包饺子行列中去。开始时捏出来的饺子连自己看着也直摇头。我速度慢,捏的手艺又不好,口感可能也会差一点,但可以滥竽充数混在其中。饺子在蒸煮的时候不散开这才是最要紧的,如散开了有不吉利的说法。包得多了,样子也一点一点好了起来,就是速度始终追赶不上他们。
不知道从哪里找出那么多放饺子的用具,包好的饺子放满一块又一块木板,直忙碌到深夜,包完了所有的肉馅才告结束。房子里所有能摊放的地方都放上饺子,像一个饺子店的仓库。西安的冬天非常冷,一般人家会留着凉台不通暖气,像是一个温度极低的冰箱,用来存放需要低温的物品。最后把一时吃不完的饺子放到了凉台。
大年除夕夜,是辞旧迎新的开始。大锅的水已经烧开,师娘把面板上的饺子顺溜地下到锅里,锅中的饺子颜色渐渐地发白并浮了上来,到后来饺子在锅里不停地翻滚。“辞旧迎新,团团圆圆,和和顺顺,饺子出锅啦!”随着师娘的一句新年祝福词,大家一阵忙碌,几盘饺子端上了桌子,那张小小的炕桌上依然放着一碗油泼辣子。
过年最忙的是家庭主妇,最有成就感的也是家庭主妇。在西安生活了近一年,味觉感官已适应了辣椒的刺激,对辣椒有了一种偏爱,虽然没有形成依赖性,但在菜肴中没有辣味好像少了什么似的。一家人就座后,饺子宴开始了。传统节日,浓浓的喜庆气氛充满了这个家,这一刻,同样也充满了千家万户。
我可以像本地人一样,用辣油浸得通体红亮的饺子往嘴里送,一口下去,顿感羊肉滑嫩、汁味鲜美、香辣四溢,越吃越香,使人吃了还想吃,放不下筷子,或许这就是饺子对人的诱惑力吧!直吃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浑身热气腾腾。
人熟了话也多了,师娘介绍着西安这个地方的民俗:饭桌上可以无菜,但不可以无辣椒,否则是怠慢了客人。我的脑袋瓜子一下子开了窍,怪不得第一次在她家吃饺子时,只有一盘辣椒油,深有寓意呀!
陕西的辣椒,又细又长俗称“金线椒”,放锅里焙干后趁热捣成粉末,再用热油浇入,制成“油泼辣子”,是调菜、调面食、做汤、夹馍不可缺少的佳品。
由于平日里的伙食清淡寡味,面对眼前丰盛的饺子宴,极大地勾起了食欲。我被西安人性格豪爽所感染,入乡随俗,用不了丝毫的扭捏做作,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开怀大吃,一饱方休。对饺子这种难得吃一回的美味,北方人一顿能吃下四五十个,我在农村时以“吃货”自居,但比起他们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我早早地去师傅家里,见小炕桌上早已放着一瓶酒,一个酒盅、一盆大肉(同家乡的白切肉)、一碗油泼辣子。我进去不知所以然,只能在一旁看着。不一会,厂工会的同事们来了,一句“王师傅新年好,祝明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拜年词,赢得了大家的掌声,师傅也笑眯眯地表示感谢。其中一位代表在酒盅里斟满酒后一口喝了下去,便告别师傅再去下一家拜年。原来是这样的礼节,我学着他们的样子说了一句祝福语,给桌上的酒盅斟满酒一口喝了下去,给师傅拜年的程序完成了。看着后面陆续而来的同事、朋友都是照着这个方式拜了年。喝的是同一个杯子,用的是同一双筷子,一个上午下来,瓶子里的酒没有斟完,大肉和油泼辣子也没有人动筷子。我始终没有搞懂里面的意思,可能是一种带着寓意的祝愿吧。这样的礼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体现了西安人憨厚、直爽的性格。
过年期间,在师傅家不用吃粗粮,顿顿有饺子吃,如想换一换口味就做面条。西安的面条面皮擀得厚,切得宽,与内地完全不同。我们讲究的是精细,西安人讲究的是粗犷、筋道。屋子里香气四溢,大锅里炖着羊肉和大葱等佐料,最不能缺的依然是辣椒,锅里的汤汁油光闪亮,红艳无比,使人馋涎欲滴。陕西关中地区百姓人家有一种盛面条的碗,青花粗瓷,称作老碗,一眼看有点愣头愣脑,骨子里却透着一种朴实和憨厚劲儿。碗深而圆,大号碗的容量大得惊人,装的食品比七八个吃饭用的小碗还多,所谓的小碗比南方最大的碗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是青壮年、老人、孩子还是妇女,一律都用老碗。用这样的碗绝对省事,一次就能盛够,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
把煮好的面条放在碗里,重新放上青葱、油泼辣子,再浇上一勺汤料,每人一碗,主食有了,菜也有了。我选了一个小碗,他们不管个大人小孩都是一个大碗。
地域饮食文化确实有很大的差异,这里最好的美食对南方人来讲尝个鲜不错,但要长期过这样的生活,要经过多少时间的适应?只有我这个“百搭”,从咽不下馒头到把辣子吃得满头流汗,也许同过惯了农村长期的艰苦生活有关吧。
饺子是陕西关中地区饮食文化中一个代表性的文化符号,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而西安地处关中平原,虽然是现代大都市,但不可避免地被厚重的传统风俗熏陶着。贵客来了用饺子招待 ,逢年过节包饺子庆贺 ,千百年来一直延续到今天,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更彰显出一种独特的情结。
师娘很能说笑,她说面粉能做出一百多种的面食,我不信,她就如数家珍似的说出她能做的各种面食。关中地区的人们都是以面为主食,长期以来形成了丰富多彩的面食文化,他们不吃鱼或不爱吃鱼,他们的饭桌上如果有了辣椒,也可以不吃鸡、鸭、猪肉。
她还给我讲“陕西十大怪”的民俗(实际上应该是陕西关中地区)。内容大概是这样的:陕西十大怪,扯面像裤带、饼子锅盖大、碗盆难分家、手帕头上戴、油泼辣子是道菜、睡觉枕石头、有椅不坐地上蹲、秦腔不唱吼起来、房子半边盖、大姑娘论……师娘一路说下来,我肚里默默地想着,今天吃一顿面条就亲历了其中的三个“怪”。心里有这种好奇,平时就多了份留心,这样的地缘文化背景下,“十大怪”在我们身旁无处不在,遗憾的有些发生在农村,在城市里无缘见到。
我包饺子的功夫是在西安时打下的基础,所包的饺子也算是正宗的关中地区饺子。有时想吃饺子了,就自己和面、擀皮、捏饺子。不经常做,手艺会生疏,但老手势不会忘掉。三次去美国,重拾了这个手艺,要离开美国时,总要给儿子一家留下很多的饺子,也许是一种思念的方式吧!
西安最负盛名的是羊肉泡馍。处在计划经济年代,饭店和饮食店都是国营和集体经营的,但对泡馍这个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最具地方特色的饮食,市里还是有几家专营的泡馍馆。
离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近,陈国平坚持要请我去品尝西安的羊肉泡馍。不能拂了他的盛情,星期六的一天,我们乘公交车去了市里。一年多的时间里,去市里的次数不多,对市内地形也不熟,跟着老陈走街串巷,到访了好几家泡馍馆。一路听着他介绍,了解到泡馍是西安人老幼皆知,谁都想品尝的佳品。受社会经济水平的影响,贪图享受的思想受到抨击,传统特色的泡馍已大众化了。虽大众化,但泡馍独特的诱惑力依然深植在西安人的心里。
年纪大些的人去泡馍馆,为思念忘不了的味道,对其情有独钟的还是年轻人。路过几家店,见门前几乎都排着长龙。我们在闹市区走进一家羊肉泡馍馆(店名没有印象了),老陈说这是西安比较有影响的馆子,专门经营羊肉泡馍,品种专一味道就不一样。进店后排队等候,老陈问我能吃几个烤饼,我不懂门道,随口说两个吧。两个人买了六个烤饼,到柜上领了大小碗各一只。
泡馍馆用的也是青花粗瓷的老碗。照泡馍的制作流程, 首先把烤饼掰成一公分左右的碎粒,行家们能把碎粒掰得 大小均匀,是一门功夫活。我不太讲究颗粒的大小,只要 撕得差不多就行。看一下四周,用小碗的人都是一些随长辈一同来的小孩,多数人用的是中号或大号碗。这也许是 这种西安名点的特色,场面粗犷豪爽,就少了一点斯文相。我掰完的烤饼碎粒占了碗里一半多的位置,等老陈掰完后,一大一小的两个碗端到柜台上,服务员夹上标签依次序等候。
服务员终于把两碗泡馍端上了我们的餐桌。呵!泡馍,顾名思义就是在掰好烤饼粒的碗里浇上一大勺混着羊肉、调料的汤料。碗里的泡馍有大葱的翠绿、油泼辣子的艳红、浓厚汤料的醇香,泡着的烤饼吸收汤汁的味道,四溢的香气刺激着人的感官。
当汤汁渗入烤饼后,既保留烤饼原有的嚼劲又有汤汁的浓香味,这个程度口感最好。我用勺子翻动了一下,看到汤料里基本上是羊杂碎这样的货料。试想在凭票供应肉类的情况下,从哪里去采购这么多的羊肉?
大厨们能够把泡馍做得很专业,但由于条件限制,不能做成精品。虽用料不精,但配以各种调料和大厨们精湛手艺,使得泡馍没有失去固有的味道,依然保持着对广大食客的极大诱惑感。
泡馍确实有独特的口感,烤饼嚼劲带着顺滑,汤料透着一股浓香,刺激着人们的感官,这就是泡馍的魅力。吃泡馍不能太斯文,该有点狼吞虎咽的吃相,如时间一长,待烤饼完全软化,那不就成了一碗羊肉面糊?一大碗泡馍如不能短时间吃完,岂不失去了最佳的味道。看着老陈和周围食客把一大碗泡馍吃了个碗底朝天,确实佩服陕西人对面食的喜爱程度。
在西安时,走亲访友,主人招待基本上是一人一碗面食,里面放了主菜和佐料,方便简捷。这种饮食习惯对“陕西十大怪”里“盆碗难分家”现象可见一斑。
时代在飞速发展,“盆碗难分家”随同着“十大怪”有的早已消失,而流传下来的也逐渐改良,减少。但这仍是陕西关中地区的传统风俗,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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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悠悠丰惠往期荐读
wangqi jian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