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陕北之行
在“破四旧、立四新”的年代,游山玩水,追求享受的生活方式肯定被认为是资产阶级旧思想,在破之列。而生活水平和工作制度等因素的约束,也不存在人们有游山玩水的机会。那年月是致力于改善物质生活,过上能吃饱穿暖的日子。
自己一直仰慕着西安这个十六朝古都,向往去一览古都的名胜古迹,领略这片土地的人文地理和风土人情,但在西安期间,很少独自去逛这座城市。仅有的几次出游,还是难却陈国平等人的盛情邀请。在西安的日子里,游览过诸如陕北黄土高原、北岳华山、临潼华清池,西安事变发生地、大雁塔、小雁塔,留住的记忆零星且又模糊。
陈国平是西安本地人,每次出游都是由陈国平等人安排的,不管你有不去的托词,但都没用,盛情难却,理解才是尊重。不要失去了解这个城市的难得机会,应该抽一些时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至于若干年后,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虽有这座城市生活工作的经历,但因对这个古都一无了解而留下难以弥补的遗憾。带着这样的心情,趁着节假日游览了一些历史古迹,接触到了陕西积淀深厚的风土人情。
我去爬过北岳华山。电影《智取华山》的故事情节吸引过一代人,我曾为华山的险峻所惊叹,总希望有机会目睹华山真面目,了却那萦绕多年的情愫。
我们开着解放牌汽车,行驶了 120 公里的路程来到华山脚下,立即被华山的巍巍所折服。当我们到了北峰千尺幢下,向上望去,沿溪谷开凿的一条天梯似的险道,一边绝崖千丈,似刀削锯截,陡峭巍峨,就是华山第一险境,素有“华山自古一条路”之称。天梯 200 多米长,370 多个台阶,两边垂着铁链子,行人只有抓着铁链子才能爬上去;脚下的阶梯狭窄,脚踏上去有三分之一是悬空的,下来的人与你擦肩而过。人在天梯上,眼睛只能朝前看,如往下一看,直叫你头皮发麻,脚底发痒。
我这个走惯山路的人也战战兢兢了,身临其境,浑身一阵莫名的恐惧感。千尺幢顶端,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洞,当爬上最后一档石级时,便从洞中钻出,故而此洞名叫“天井”。好不容易钻出天井,上有一平台,看到“太极咽喉”几个镌刻的大字。
这时,极目远眺,看四周群山起伏,大地锦织,云霞四披,黄河渭水蜿蜒,如入世外桃源。脚下,如刀劈的千仞,阳刚挺拔之气势,尽显“奇险天下第一山”的无穷魅力。
回西安还有 120 公里的路程,我们过了百尺峡只能下山了,因不能尽兴而归感到遗憾。年代久远,登华山的其他情景模糊了,但这一幕还是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唐贞观二十三年(649 年),大慈恩寺落成,玄奘任该寺首任主持。于大慈恩寺内兴建大雁塔,用于收藏从天竺带回的舍利、佛像和经卷,并专心致力于佛经翻译事业。大雁塔被视为古都西安的象征。
我们慕名而去,但处于“文化大革命”中,慈恩寺内的殿堂都被关闭,门上贴着封条。大雁塔也是塔门紧闭,在南门东西两侧的碑龛内,镶嵌着著名书法家褚遂良书写的《大唐三藏圣教序》碑和《述三藏圣教序记》碑都被遮盖,看不到真面目。这些所谓宣传帝王将相和封建迷信的宫殿楼塔,不被红卫兵砸毁就该是谢天谢地了,关闭,确实是最好地保护文物之举措。去过小雁塔、碑林,境况也差不多。每次游览之余,只留下“某某人到此一游”之感慨了。
只有去临潼的西安事变发生地,情况有所不一样。西安事变有一个陈列馆,作为阶级斗争教育基地,配有专人讲解,这里没有涂鸦,有一种严肃感。一番参观,对西安事件的全过程有了一个清晰地了解,比我们固有的记忆要翔实得多。当时蒋介石卧室窗户玻璃的左上方,两个弹孔犹在,卧室外左边的山上,两块突兀的巨石缝隙中,是蒋介石逃出卧室后的藏身之地。后人在旁竖着一块木牌,上面介绍了事变的经过,定格了历史的那一刻。不远处的华清宫,依然是大门紧锁,没有对外开放,服从于意识形态斗争的需要,在当时它不可能见天日的。
最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那次陕北之行。出自年轻人的猎奇心理,陈国平建议我一同去领略一下陕北的风光。
坐落在陕北黄土高原中南地区的延安是人们心目中的圣地,共和国从这里走来。在影视、音响中以大量的版幅歌颂的延安精神和陕北黄土高原的风情,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从我们接受启蒙教育开始,在革命传统教育的熏陶下,延安的宝塔山、延河水和陕北这块充满神奇,富有幻想的土地,在心目中占据着神圣的位置,在成长中滋润着我们的心灵,我渴望有朝一日能目睹她的风采。
深秋的一天,天高云淡,天气已渐显冷意,我们开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驶上国道朝延安方向开去。老陈说,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能够进入陕北黄土高原的南翼。
暂时抛开了无休止的工作,冥思苦想地学习,心情变得轻松起来。渐渐地远离了喧嚣的城市。汽车驶过一个个的村庄,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与城市建筑格局完全不同的房子,就是“陕西十大怪”中的一怪——“房子半边盖”。房子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好像从栋梁处被劈开,只剩下其中的一半。房子矮小,砌下一个炕后就没剩下多少的空间。为数不多的青砖房子,除了墙缝用石灰勾勒外,墙面露着青砖的本色。绝大部分房子,用的材料是没有经过烧制的泥坯砖,用黄泥巴粉饰外墙,不少房子甚至裸露着毛坯。气候干燥少雨,房子不用经受长时间的雨水侵蚀,使得经久耐用。沿途农村几乎都是这样的房子,我第一次看到70年代三秦大地上的农村民居。
车子出铜川(地名),进入了陕北黄土高原的南部。眼前的景色起了变化,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极目处,八荒四野唯有黄色,除了黄色还是黄色,连那条奔腾而来的大河也流泻着一川黏稠的黄色!
千万年来,黄土高原很厚的黄土层经过流水切割和土壤侵蚀并伴以滑塌而形成千沟万壑,山崖如被刀劈斧凿;又经过沟壑分割破碎而形成黄土丘陵,一峦接着一峦,重重叠叠,一望无际。干旱少雨的气候,一经风吹,扬起漫天黄沙。大自然造就的杰作,如一轴舒展的画卷,雄浑浩瀚,这就是眼中所见的陕北黄土高原。
满目荒凉,公路两旁越冬作物镶嵌在土黄色中,显现不出一点绿色,使人不敢想象这里是种植庄稼的田地;不知名的树木已经落叶,光秃秃地竖在那里。没有常青的树木,没有植被,与南方万山披绿的景象形成很大反差。
车子离开国道,转入一条不知名公路。公路夹在沟壑中,一路的 S 形弯道,车子宛如游龙在沟壑中穿行。一阵微风扬起漫天黄沙,在挡风玻璃上留下一层厚厚的灰尘。驶上一个高坡,我从车窗向下望去,离公路不远处,沟壑的山崖面上建有几孔窑洞,相邻处也散落着几处一样的窑洞群。富有想象力的南方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房子会建在这样的地方。眼前的窑洞最主要的前墙也是黄泥巴粉饰的, 除了在墙角挂着大量的干辣椒和干大蒜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作为一个民居,简陋不堪入目。在这样的环境里,就是把窑洞建得最好也不宜居住,很自然地把“穷乡僻壤”这个词连在了一起,一下子把我脑海中固有的神秘而美好形象给冲刷得无影无踪。
正如一首歌谣所唱:独立黄土山巅,任凭狂风漫天。苍黄原野嚣张,山脚壑旁村庄。祖辈父辈垦荒,粮食饮水向苍。沟壑纵横之间,孕育着黄土地独特的文化,遍布在黄土高原沟沟壑壑上的窑洞,便是这种文化的直接体现。窑洞,是中国北方黄土高原上特有的民居形式,具有十分浓厚的民俗风情和乡土气息。
老陈没有到过南方,话题里对南方也有一种神秘感:水乡会对人带来困惑吗?人能习惯吗?诸如此类的问题。两种环境是无法比拟的,我建议他能去一次南方,体验一下南方人的生活。地理环境的不同,就有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说法,俗话说“金窠银窠不如自家的草窠”, 外面的天地再好,人们还是依赖着祖祖辈辈栖息的那片土地,适应了生存的那种环境。这种感受影响了我对人生的 看法:不论生存的环境怎样,主要是对现实的理解,我所在的农村不算是最苦,起码我们适应了那种环境里的生活。
车子减慢了速度,一路前进,在沟壑纵横的山崖面上,到处错落着这种窑洞,这是交通要道的两旁所见,如果远离交通要道,情况又会如何呢?
路上太静寂了,我们总想扯出一些话题来。老陈对我去西安的目的有所了解,一句话就是为了学习技术。总装车间因职业关系,申办一张驾驶证很方便。总装工人因新车路试的需要,每人都有驾驶证。他建议我以车间的名义去考一张驾驶证,他负责给包办好,回去后到地方上改签一下就行。找工作多一张证多一份把握,艺不压身嘛,也是生活的资本。当时我们地区的汽车少之又少,驾驶员也是社会上的红人,作为年轻人何尝不想考一个驾驶证。但对我来说无缘驾驶汽车,目的不同,所花的精力也有所不同,不能一心两用。而且学驾驶也存在一定风险,如出现稍稍一点的意外,对我,对姐夫及帮助过我的人都无法交代。压在心中隐私也告诫我,不能有越轨的想法,我只得拿话搪塞过去。
由于大部分的民居是窑洞,地面上就很少有房子,更见不到有规模的村庄。我们的车子漫无目标地开着,看不到一点绿色,除了深沟险壑,满目就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山梁,还有无边际的苍黄色。
好不容易车子到了一处有着十几间房子的地方,老陈说,这里应该是一个集市。几棵柏树特别显目,终于有了一点点的绿色。矮小的土坯房子装有厚厚的门帘,是保暖的呢,还是遮挡尘土的?或许兼而有之吧!路面高低不平,没有水泥的硬化,尘土随风扬起,很容易使人遐想到天下雨时的那种情景——一片无法落脚的泥泞。
可能是一个赶集的日子!聚集着采购生活必需品或卖一些自产农副产品的人们。黄土地养育的儿女,是那么的粗犷、憨直。裹着头巾,一身风尘,满脸带着岁月留下的刻痕。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有一家做油条的店铺,店前摆放着几张桌子,一口锅里熬着玉米粥,另一口锅在炸油条,店员正一边忙着揉面一边招呼客人。不一会,黄灿灿的油条出锅了,油炸的面食是北方人稀罕的食物,油条也不例外。油条是凭粮票供应且不搭配粗粮,城里是论条卖,这里是论斤卖。几个赶集的人蹲在地上,喝着粥, 嚼着油条,也有的嘴里咬着生鲜的洋葱,汁水一个劲地往外飞溅,那美滋滋的表情足以吊起人们的胃口。生洋葱的吃相使我这个南方人本能地感到牙齿痒痒的,我不可能有这种爱好,就是逞一下能,看来也做不到,生活习惯的反差太大了。我们买了一些油条和两碗玉米粥,老陈在这种场合也喜欢蹲在地上吃,说是蹲着吃舒服。我只能是站着吃,各有习惯不同嘛!陕西人喝玉米粥有一个讲究,喝时,习惯地发出“嚯嚯”的响声,这就要求粥不能熬得太粘,也不能太稀,粥刚刚起稠的时候最好喝,掌握火候是一门功夫。
去延安的路程还有一百多公里,时间已不允许再往前行驶了。这趟旅行有点煞风景,我们开着车子往返了二百多公里的路程,花去了一天的时间。看上去有点得不偿失,但我们到了陕北,一个为之向往的地方,使我对陕北有了一个真实地了解。这是一种阅历,对社会多样性有了更深刻地理解。有些事情,耳听的和眼见的有着本质的区别,经过渲染的事情和本质又是一种区别。
时间过得很快,当自己的学业渐入佳境时,学习的期限即将到来了。衡量了得与失,这次学习可能是改变命运的一把钥匙,如愿以偿地找一个理想的工作,发挥自己的 一技之长;也可能继续束缚在那一方土地上,学无所用。在人才限制流动的大背景下,面前的路不是自己可左右的。可以肯定的是,我会朝着自己目标方向坚定地走下去,并 做好了思想准备,接受各种挑战。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生活了一年半,无论生活方式还是民俗习惯与家乡大相径庭的生活圈子里,从初始的语言交流障碍,习俗的不同而出过洋相,到一步一步地融入了群体,接触了各方面的人和事,增长了社会阅历,从生涩、单一的农村小伙初涉外面有精彩也有复杂的世界,领悟了人际交流是游走于这个社会所不可缺少的工具。这也是西安之行的重要收获之一。
是该回去的时候了。青春有限,不能靠着自费停留在 社会消费者的阶层,应该尽快地转变为社会财富的创造者。学习毕竟只是一种手段,找到出路才是目的。通过这一年 半的工作学习,许多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得到启示,找到了学习的方法,打下了扎实的基础,笃信一旦有表演的舞台定能融会贯通,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潜能。
离厂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师傅显得闷闷不乐,长久相处,师徒情深,一旦要离别总会依依不舍。同车间的师傅,师兄弟们刚刚相处熟了就要离别,除了叙说有想念之情,也有对今后工作的鼓励。我也有一份留恋之情,但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我对今后的人生道路负有一种责任感。
谭师傅对我说,王师傅为你的事多次去了厂党委,向领导反映了你在厂期间孜孜不倦的学习态度和对业务的钻研精神,是他心目中的可造之才。工厂需要技术有专攻的人,恳请党委把你留下来。我被感动了,但我心里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能在厂里顺顺利利完成学业已算是谢天谢地了,还能再有什么奢想?军工厂对招工要求非常严格,政治条件的审查近于苛刻,我不想触动那个伤疤,免得大白于天下。
一个金秋送爽的季节,我要离开这个工作生活了一年半的工厂。临别前,去车间向工友们一一道别,启程的当天我去了师傅家,师傅语重心长地叮嘱一番:“今后要走的路很长,师傅只能帮助你打下基础,发展提高要靠你自己;对学习应保持一股钻研劲,贵在持之以恒;每个人有自己的见解和思维方式,希望你在工作中要做有心人,多看多悟,积累经验,以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成功会眷顾刻苦的人。”师傅临别寄语成了我的座右铭。
事到临别话也多,除了问候的话,对生活中所发生的一些值得回忆的事情也说个没完,但师傅始终没有提起去向党委恳求的事情。师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喜欢张扬, 默默地一心为他人着想。
当告别时,看到师傅眼角中闪着泪花的一刹那,我也哽咽了,为了不影响送别的气氛,我挥了挥手赶紧钻进汽车,好一阵子回不过神来。想不到就此一别,天各一方。当时,只有通过写信方式进行相互之间的交流,头几年写过几封信去问候他们的生活情况、请教一些技术上的问题,但更多的是通过姐夫了解彼此间的情况。
后来,忙于工作的原因,没有第二次去西安的机会。心中一直有个夙愿:等到退休后,有了充裕的时间去看望师傅和那时的师兄弟们;故地重游,瞻仰发展中的西安面貌,古城新姿一定重现这个十六朝古都的雄风。但天不遂人愿,还没有等到退休身体就出了问题,不能一偿夙愿,成了一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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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悠悠丰惠往期荐读
wangqi jian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