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巷生活的近十年是我们小家庭建设成长的重要阶段,也是自己为人母担惊受怕经受锻炼最多的几年......刚开始,先生在秦岭山下的一个军工厂,我带着女儿和保姆一起生活,逢年过节或彼此休假一家三口才团聚。自己因为年少时便离家长期住校生活,没能从母亲那里学到多少操持家务的本领,理家管家的意识不强,先生便自觉自愿地当起了管家。那时军工企业待遇明显比我好,回家一次,家里就会增添几样或大或小的物件。最先添置的是一台小天鹅双缸洗衣机和红云落地电煽,大概他觉得那是我们母女急需的。我和女儿出月了,先生攒的假也将满。他加紧作些离开的准备。一天上午从街上回来,身后跟着个搬运师傅!背进屋一台洗衣机;下午又自己扛回一把落地电煽。电煽是专为女儿买的,买得很有些讲究。它不同于老式笨重的铁质电煽,是一把轻巧易挪动、可升降的落地电煽,材质为特种塑料。电煽通体呈橄榄绿色,平展的风罩由长短不一的几何线条组成,双层设计,宽宽的盘边内侧嵌有一圈小彩灯,风叶旋转,两层风罩盘反向转动,送出的风就变得柔和起来。闷热的夏夜,风罩哒哒哒有节律的转动着,恍如能助眠的百噪音,五颜六色的小彩灯一闪一闪的,暗柔的光亮正合夜灯的照度,隐隐能看见女儿熟睡的小脸,心里便多了几分踏实。很喜欢这把电煽,每次搬家都带上了它。也是这年的暑期,婆婆通过朋友关系去长庆厂为孙女和外孙女各买了一台冰箱,又冒着酷暑送来泸州一台,解决了女儿鲜牛奶的存放问题。随后陆续添置了长虹黑白电视机、衣柜、转角电视柜等。几年下来,原本空荡荡的家便渐渐充实了起来,更多了家特有的味道。我们在此也过上了与四邻街坊一样柴米油盐的市井生活。这是我们年轻的家庭建设成长的重要阶段,也是自己初为人母担惊受怕经受锻炼最多的几年。两地分居的几年,双方母亲都没退休,带孩子只能请阿姨。当时已有不少专门的保姆介绍所,住家附近的南集子就有几家。那时保姆行业没有门坎,从业者谈不上什么职业要求。介绍所也多半是街边某旧楼下的一间窄小的屋子,里面放一张木桌,几条长凳。那些候坐在门边长凳上的大妈婶婶们,多是乡下出来的,不少人就是想进城来试试能不能找点活挣点钱的。那时,我们的观念里还是觉得托亲友介绍的靠谱,不想去介绍所找人。幺舅娘高挑白晳,性格温和,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她本是个很好的人选,可惜她总放心不下家里,说儿媳进门不久,儿子又经常外出打工,留下老头子在家怕村里人闲话难听,常常念叨着想回去。于是,在女儿快满月时,母亲便通过医学院同事家的保姆找来了她的远房亲戚,我们也随介绍人叫她舅娘。这舅娘是一个外貌性格都朴实的乡下中年妇女,第一次出来帮人带孩子。她一进家门就真诚地对我说她没出来带过孩子,弄不清楚城里人带孩子的讲究,有什么要求只管说,自己照做就是。舅娘很虚心、干活也很卖力,为避免孩子哭闹,常掐算着准备时间,尽量保证孩子张嘴要奶喝时就把奶瓶送到嘴边;大冬天的夜里,为及时温好牛奶,外衣都没穿就忙着跑去厨房,冻得直哆嗦;她自己穿作没啥讲究,却喜欢把小女儿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说不能让别人笑话;她热情开朗,整天嘻嘻哈哈对着女儿说不停,只是她那浓重的泸县特兴口音让我有些无语,诸如“ra(热)天ra地”,“ta(特)别乖”……担心女儿学了她一口方音。舅娘喜欢抱着妹妹串门,楼上的秋林家、养猪婆婆、对门封家都是有空便去的,说这样对妹妹好。她爱孩子,会主动用些民间土方调养孩子。比如有一阵女儿总夜里哭闹,白天呼呼大睡,她夜夜耐心地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哄睡,没有半句叫苦抱怨,白天还专门将孩子的几件衣服倒挂起来,对着衣服念念有辞:“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行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还说这种睡倒瞌睡的,如果写在纸上贴出去,让人念念,效果最好。发现孩子鼻梁、人中周围有些许淤青,就说孩子体内有“风”,便煮熟了鸡蛋与一枚硬币包在一块热的小方巾里,在孩子的脸上滾擦,完了取出鸡蛋见蛋白上面有些灰黑颜色,说那就是取出的“风”。实话讲,这些我都不太相信,但她一片真诚让我心生暖意。买件T恤送她,她高兴得合不扰嘴,逢人便讲我家主人买了衣服给我,比女儿待她还好。原以为这个舅娘可以把孩子带到上幼儿园,哪料春节回去过年,约好归来的日子却不见人影,左等右等都没有半点音讯。先生返厂的日子已逼近,一人带孩子肯定不行的。情急之下先生只好按照舅娘留下的身份证地址,乘公交汽车至特兴,然后一根田坎一个村庄的沿路问到她家。先生的意外出现令舅娘格外惊喜,她们全家腊肉香肠的热情招待了一顿,舅娘告诉先生她回家不久便生了病至今没有好利索。那时电话、手机还很稀罕,彼此联系确实很不方便,但她竟天真地认为,逾期未到我们自然就会请了别人替她。先生的登门迎接显然感动了舅娘,她当即决定跟先生一起返回。随先生一起出村,每逢乡里乡亲她都乐呵呵喜不自禁地对人说:我主人家亲自来接我了!语气中透着难掩的得意。然而,以满腔热情重新投入工作的舅娘身体却终不遂人愿,勉强地支撑了一段时间,甚至等不及找到继任者她便很不舍地请辞回家一一说不愿给我添麻烦。我心急火燎地报告了双方父母,婆婆几天后便亲自从富顺送来了一个老太太,说是学校同事的老母亲,儿子儿媳支持她出来找点事做。
老太太七十多岁,寡言,好脾气,成天闷声细细摸摸带娃做事。但孩子不亲近她,不愿面对她白发下满是绉纹的瘦脸,常把头扭向一边。老太太很想讨孩子喜欢,每天抱着孩子去楼下看热闹。邻居封妈一天碰见我说,“不要让老太婆下楼了,看她一手抱娃儿,一手扶楼梯栏杆,颤微微的害怕把娃儿摔着哟。”
封妈的话把我吓了一跳,赶紧告诉母亲和婆母尽快想办法找人,同时又再三叮嘱老太太不要抱着妹妹下楼,下楼的事交给我。于是,每天晚饭后我便抱着女儿去水井沟逛惠通百货商场,看五颜六色的玩具、花花绿的童装、色彩斑斓的糖果,也去逛开始热闹的水井沟,嘴还不停地跟女儿说这说那,努力弥补白天陪伴的不足。新阿姨迟迟没到,泸州一场史上空前的冰雹风灾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袭来。1989年4月20日凌晨,一阵地动山摇般的狂风暴雨伴着雷鸣电闪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楼前屋后刺耳的各种垮塌撞击爆裂声此起彼伏,玻窗、房屋颤动,电也很快停了,屋内外漆黑一片。“天,地震了?”心一阵狂跳,恐惧涌遍全身,“完了!”同时一跃身跑向女儿的房间,黑暗中差点与迎面来的婆婆撞个满怀。“老师,地震了吗?”婆婆慢吞吞问了一句,不带半点慌张,“不会吧”我稍微定了一下神:“真的,房子还好好的。不是地震!至少不在震中心,否则早该房塌梁垮了。”真要是地震,高居七楼,我们,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大概只能坐以待毙了。暴风急雨疯狂了一阵后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杂乱慌张的喊叫和不知啥东西碰击的声响,深更半夜里听得刺耳且心惊。一定是那些老旧平房的人家遭了灾,在慌忙自救吧。第二天清早下楼,眼前的情状让我惊呆了:皂角巷那些低矮的老旧民宅,有墙垮塌的、有屋顶被掀开的,居家用品被风刮得七零八落如一堆堆垃圾狼藉一片;走进枇杷沟,老城墙根儿下那些自建的棚屋、平房、吊脚楼多横七竖八的趴下了,沟对面低洼角上市教育局办公大楼倒一下醒目了起来,显得格外坚实,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很快便从官方得知,这场冰雹袭击了泸州市全境,是泸州史上罕见的自然灾害,许多房屋垮塌、庄稼被毁,甚至有人员伤亡,不少学校也被迫停课,损失很惨重。据说那些打在房檐屋顶上呯呯震响的冰雪弹子,竟有鸡蛋大小。这突如其来的冰雹让我感到必须尽快解决分居两地的问题;保姆也务必尽快更换。我知道婆婆很不情愿离开。她干活努力尽心,不急不躁地做每一件事,从不多言一句,我大概也知道一点她在儿子儿媳家中的尴尬处境。她做做家务尚可,但带孩子实在年纪大了。因此,得知泸高的陈老师想找一个踏实做家务的人,我便详细的介绍了婆婆,陈老师觉得还行,我就亲自送去了泸高。不久,婆母又送来了她的外侄孙女,一个不满20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勤快又活泼开朗,女儿自然喜欢,然而,没想到女儿却在她任上遭遇了烫伤。这是让我终生遗憾并深怀愧疚的事。小姑娘没有经验,暖水瓶放在地上被女儿绊倒了,开水烫伤了女儿的左大腿,小姑娘吓慌了急忙去脱裤腿,她不知这一脱又拉伤皮肤了等于雪上加了霜。那么小的孩子,当时的惨痛哭叫我至今都不忍去想象。那一日好像是市里组织迎国庆歌咏比赛,我们的女声小合唱《红梅花儿开》效果不错。我兴冲冲回家,一拐进巷子,守在单元门口烟摊上的封妈便着急地冲我喊:“老师快点,娃儿烫到了,我叫小姑娘抱去找外婆了”。
我脑袋轰的一声,拔腿就往医学院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一口气冲上忠山,又如何心急火燎地找到了伤烧科病房,但却很清楚地记得那张烧伤特制病床:挂满雪亮大烤灯的床上,女儿头脸向下趴着、被悬空固定在几个绵纱布堆上,竟然没有大哭大闹!
接下来我全程日夜精心照护,用无比的耐心和温柔,竭尽全力抚慰着受伤的女儿,一会哼曲儿、一会儿讲故事,努力分散她的注意力,避免其哭闹招致医生多用镇痛药(担心副作用),最大限度减少对幼小身体的副作用。
女儿似乎懂得点什么,很配合,她安静地趴在床上接受头顶上超百瓦大灯的照射,不哭不闹,发亮的黑眸子始终看向我,听我絮絮叨叨,完全不像一个未满2岁的孩子。至今我都还纳闷,女儿当时是被病房的架势震慑住了呢还是医药的奇妙?
其实,在女儿三岁前自己经受的惊吓远不止这一次,如半夜里的高烧、开水笼头式的腹泻、水柱般喷射的吐奶等都曾吓得我半死,但它们都随时光流逝而渐渐淡忘,唯有这烫伤仿佛烙在心上的疤难以抹去。
意外烫伤事件后,小阿姨自然走人了。母亲去介绍所找来一个有些壮硕的姑娘救急。这姑娘脸上整日难见笑意,不讨女儿亲近,不得已婆母又找来幺舅娘家的亲侄女至到女儿上幼儿园。
从女儿出生到上幼儿园,家里先后请来带她的(包括亲戚)长辈和小辈有七人,加上女儿刚好坐满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