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重庆的文很多,好文也很多。所以,尽管我对这座城市饱含热情,每次落笔都难免落入俗套,下笔的重点无非是——3D城市、热辣妹子、奔腾火锅、川江号子……直到沱沱的画集《去飘流》出现在我跟前,重庆的形象才再度立体起来,有血有肉起来。
十四年,一本书。《去飘流》用彩铅勾勒出无数个重庆,纵向来看有历史,横向来看有区域。沱沱本人是土生土长的重庆崽儿,他完全懂得重庆凶险又温柔的灵魂本质。他将想象与情感灌入每一笔里,强烈的色彩与光影中倒映出的是他杀气腾腾的热爱。有人说《去飘流》好魔幻。一点没错,临场感迭加氛围,一座山城从江底缓缓托起,马尔克斯都不敢怎么写,可重庆就这么濃墨重彩,现实连着梦境。
怎能不浓墨重彩呢?巴蜀之地、马关条约、保路运动、永久陪都、大武斗……历史课本上,它从未缺席。也正因如此,《红岩》、《一只绣花鞋》、《父亲》等小说及画作,都在这片土壤上得以生长。重庆人抿一口山城啤酒,涮一筷子牛油火锅,龙门阵摆的那可都是这城市的江湖过往。
何况它拥有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迭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星垂平野,月涌大江,歌颂的人很多,三峡两个字慢慢演变成了一种符号,象征着洒脱不羁,浪漫豪情。它也的确充满戏剧性,三峡大坝开启了新三峡,江声风声仍在,万重山在水下,这是极佳的道别。
行文至此竟然有几分惆怅,但又有什么好惆怅的呢,如果有什么忧愁吃一顿火锅就好了,不能的话两顿。这个经典的网络段子传神地描绘了袍哥么妹的人生城市态度。
事实上,对一个城市的喜爱,都是从喜爱当地人开始的。我毫不掩饰对重庆人的好感,生活中有好几个重要角色都出生在这里或者生活在这里。他们有着共性和个性,他们脾气都不算太好,直来直去也总是路见不平,好像随时怒发冲冠,也好像永远都是少年。他们的迷人很难用文字表述——不要今天只要明天,没什么抹不开,也没什么舍不得。这般决绝,仿佛是金庸书里的侠客,细草微风,危樯夜舟,少年荡舟江上,像个传说。
这种独特的魅力,恰好倒映出他们的故乡。在重庆,放暑假的孩子们结伴去长江游泳,老人们坐在巷口喝茶打牌,妇人把逛菜场当做事业,芽菜、豆瓣酱、烧白、回锅肉……江湖菜就这么诞生了。吃着江湖菜,心中就会有江湖。于是重庆人的周末潇洒自在,约上好友二三搓一顿洞子火锅,毛肚、鸭肠、脑花、黄喉……生猛的重庆根本不需要修饰血腥的菜名。
热气腾腾的重庆并不是一个仙气的城市,它甚至谈不上很时尚,但它很稳妥,市井文化在此异常鼎盛,居民怡然自得地过着古老又质朴的生活。因此,它的呼吸与脉搏如此清晰,能帮助无数在城市中迷失的人儿,找回消失的气味、声音和光线。
屋后有群山崔嵬,屋前有大河奔腾,江湖和码头,江底和山上……灿烂到无以复加的重庆,其实与我们每一个人的故乡相似,它浓烈,所以凝聚了最大程度的忧伤与欣喜。去重庆吧,与自己不期而遇。去重庆吧,听听那浩荡江声,自屋后上升。
原文發表於《中旅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