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走钓鱼城

文摘   生活   2023-05-03 10:02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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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40年前缙云山下的一段青春记忆,一场即兴豪迈的夜奔:夜色深沉,山路崎岖,从北碚到合川钓鱼城,从黑夜走到天明……
那是1983年4月,结束了实习的同学们都回到了校园,开启了毕业前的校园生活模式。
一天傍晚,在学生一食堂排队买饭时碰上同班同组的卷耳,他笑嘻嘻地问“想不想一起去沿着嘉陵江夜走合川?”“啥时候?都有哪些人?”“一会儿吃过晚饭就出发。”
北碚到合川好远!还徒步?我有些迟疑。他说,“一路走一路玩不急赶路,累了就坐下来数星星,来个天方夜谈。”
好一个“望星空、数星星”!一下子拨动了喜欢幻想和浪漫的神经,一幅充满诗意的画面立刻就浮现在了眼前:湛蓝的夜空,寂静的山野、同学席地围坐,仰望星空,细数繁星点点,侃侃神话故事......太爽了!
于是我一口就答应了,什么路途远近、夜间徒步安不安全、脚力行与不行以及事前有无准备等等问题全拋在了脑后。
晩饭后,大家在约定的北碚正码头渡口会合。

一行6人谁都没做专门的准备,都平日着装,两手空空,只班长背了一个黄色帆布包,俞姐背了一个120相机,我似乎还穿着平日里的一双矮跟皮鞋。
站在江边等候渡船。天已经麻麻黑,对岸的村庄、山野朦胧起来,滔滔江水裹着阵阵清凉的晚风欢快地奔向远方,仿佛很理解我们的急切与兴奋。
作为组织发起者的卷耳同学更难掩兴奋,登船之际在沙地上画出一道起跑线,让大家听口令一起迈步,当他喊出“夜走合川现在出发”时,大家便一起涌向渡船。
机动小木船很快把我们渡到了对岸。
记不得上岸的第一站是什么地方,但清楚的记得一走上那弯弯扭扭的山间小道,卷耳便认真对我们说:女生走中间,班长和光明殿后,他走前面开道。说完还掏出一把小尖刀握在手上,班长则从路边树丛里掰开了几根树枝交给我们,说可作打狗棍。
满脑子望夜空数星星的我吓了一跳,立马紧张了起来,开始专心跟着队伍赶路。
开始我们只想沿着江边走,可沿江并不都有路,只好朝着一个大方向且行且探路。
夜色渐浓,四面山坡田地黑魆魆一片,远山、近树、村庄只依稀可辨其轮廓。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道和路,更没有路灯,穿越荒山野地,但见一些坟堆上插着的纸糊灯笼在风中摇曳着微弱的光亮,坟头招魂幡依稀飘动着阴森森的,这才想起是临近清明了。一向怕鬼怕死人的自己,又想起了儿时在乡下见过的坟穴,俗称“森机洞”(谐音)及传说的鬼怪故事,当大家间或无语时,听着我们杂乱的脚步声阵阵回响在死寂的坟山野地心里便隐隐发怵。
没有手机的年代,自然无导航可言。我们就只有一个目标方向,沿江边逆流而上直到钓鱼城。现在想,当年或许卷耳、班长们就是临时兴起事前根本没有查找或者具体规划过行程路线,就想体验一下探险刺激的感觉,满足激情青春的想象力。
北碚到合川,按今天的高速公路开车不过几脚油门的距离。但40十年前,从北碚嘉陵江  岸步行,弯弯曲曲山路连山路,差不多有40多公里,何况夜间。
我们循着水声逆行,但路时不时会忽然中断。山间的夜晚,纯净的天幕上虽然确有繁星点点,但四周依然黑黑的,仅靠一把手电筒视野很局限,何况还有4个近视眼。山路弯弯迂回曲折,有时行到眼前才发现是一大片庄稼地或山坡断壁,或者被农家村屋阻断了去路,不得不转山绕道,甚至翻越险坡。
记不清是在什么位置,一座小矿井阻断了我们的去路,无法从矿里穿过,黑暗中一时又寻不见别的通道,卷耳便叫大家从倾倒在江边的废矿渣上翻过。煤矿渣一踩一个深坑松松垮垮且很磕脚,深一脚浅一脚,没有树枝草藤或坡壁可支撑,有时一脚下去随着煤渣直往下滑惊得一身冷汗,生怕滑到坡底掉入哗哗奔流的嘉陵江里。
从渡江上岸我们就开始兴奋赶路,不知穿过了多少村庄和山坡田地,没水没干粮,又累又紧张,哪里还有席地山坡望天数星星的闲暇?
但这毕竟是一次青春浪漫的夜间远足,大家依然为一种全新的体验兴奋而快活。
一个不知名的古镇(现今才知道叫草街镇,是个有点历史的古场镇,现已成旅游景点,都市人的打卡之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条约3、4米宽的青石板路,凉幽幽的贯通了全场镇,小街两边错落着低矮的老旧房屋,没有一盏路灯,没有一扇门窗透出光亮,不过能依稀看见有人家的木门框上贴着些桃符,有的还挂着微微泛青光的小圆镜。整个场镇都沉沉睡着,没有任何声响,倒是我们这群夜行人脚踏青石的声音格外响亮,大家不自觉地沉默了下来,或许怕惊扰了熟睡的小镇,破坏了这有些许神秘的氛围。我觉得那是一种多见于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的古老的神秘,心里有了一种浪漫的愉悦。
       (网络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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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不停地向前走,没有人喊累喊休息,从傍晚到天明,连续十几个小时也没停歇多少次。
现在能记得的只有两次。
一次大约在下半夜,不知是卷耳或班长还是谁提议,我们到路边一户亮着灯的人家屋里去歇了脚。我那时已经感到双腿沉重,脚底板儿疼痛厉害但咬着牙没吭声。当我们进屋坐下稍事休息,讨了几碗凉水喝准备又出发时,在站起来的一瞬间我腰肌突然一阵剧痛直不起腰来,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我心里一咯噔感到麻烦了,不得不实情相告。记不清大家啥反应都说了些啥,也忘了当时是怎样硬撑起来继续前行的,只记得班长开玩笑说干脆把我寄放在这户人家,等长征胜利了再来接人;还记得后来被班长用一根树棍拉着走,颇有些狼狈。阿真和喻姐则一点事儿没有,只有我这自诩年少时期奔走于李家湾和富顺二中之间练足了脚板儿功夫的人出了洋相。
第二次已经在合川钓鱼城下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
记忆中,天已经佛晓,大家挺住阵阵困倦继续赶路,但都很想知道到底走到了何处离终点还有多远,这时恰好在江边碰见了一个早起赶路的村妇便询问起来,从她口中我们知道脚踏之地叫卷耳子,离钓鱼城已经很近。
至今我还记得村妇那特别的声音:浓重的方音从胸腔中发出飘在江风中有种奇怪的混响。当听明白“卷耳子”三个字时,阿真忽然指着卷耳同学的耳朵哈哈大笑起来,大家这才发现彼同学的一只耳朵正包裹着白纱布,这不就是卷耳吗?于是一阵哄笑,喻姐后来还用镜头特写记录下了这个有趣的“卷耳子”。
因为得知钓鱼城就在前方不远的山上,大家又兴奋起来,鼓足劲儿一气爬上了山脊。那不知名的山几乎是座石头山,到处是形状各异的巨型石块。
爬上山顶,看见一户农家屋顶袅袅着炊烟,因为奔走了一整夜,胜利又近在眼前,大家似乎一下子都感到了饥饿和疲惫,于是进屋请主人借地休息片刻,并掏钱请帮忙做点吃的。趁着做饭的时间我们三个女生共挤一张大铺,一头栽下去我就迷糊了,三个男生则在屋外的大石头上躺平了神侃。
或许见大家呼噜噜地喝粥喝得香,光明同学又主动办招待一人一碗面条。卷耳说面条实在太香了,是他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补充了能量休养了精神,天也已经大亮,我们一鼓作气登上了钓鱼城。
回想着这一夜探险式的急行军,大家不免有些自豪甚至得意,决意要为这次壮举留下些纪念,于是在喻姐和阿真的导演下进行了一些场景重现,三个男生还兴趣盎然地即兴自编自演了情景剧:
拍完照大家才带着胜利的喜悦并困倦下山去往合川县城,找了一家小馆AA了午餐,然后乘坐公共汽车返回北碚。
当我们一行6人穿行在合川县城时,街边许多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或許我们的形象确实另類:年纪轻轻的一群大学生,大清早的手持拐杖、满面倦容地行走在街上。
当时我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了残兵败将的影视画面(我确实是个伤兵),不禁暗自好笑,环顾其他同学却还个个貌似精神,尤其是3个男生。
在返回的车上,大家竟然都没有打瞌睡,还兴奋地辨认着江对岸我们昨晚的路线:陡峭的山岩、崎岖狭窄的羊肠小道、坟山野地……,时不时还唏嘘慨叹,尤其是看见那座矿井,我们摸黑翻越的废矿渣堆就高耸在滔滔江水边,一旦滑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想来真的很后怕。
回到桃园宿舍,我便彻底躺下了,并且一连几天下不来床,腰痛、腿脚水肿,没有一双鞋子能穿,只好将双腿高抬放到被盖卷儿上脚高头低地斜躺着,请娜姐帮忙打饭打开水,狼狈之极。
不久,我们夜奔合川的壮举便在同学中传开。一天买饭时,听见旁边几个体育系的大个子议论“听到说没得?中文系一伙人夜走合川,居然还有几个女生......”
的确,我就是那“居然”的对象,我也没想到一向谨慎的自己会那么大胆潇洒。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青春的模样,一种专属于青春的豪情与浪漫。
90年代有一首传唱度很高的流行歌曲叫《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每当大街小巷唱响那句“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时,我就会想起嘉陵江边夜奔合川的壮举,虽然自己在这次暴走中劳损了腰肌数年后才逐渐恢复,但青春无悔,缙云山下青春的自己到底勇敢地潇洒了一回。
谢谢摄影师用镜头记录下了这段青春故事,谢谢活动的组织策划者,谢谢同学提供照片。年代久远影像模糊,如有冒犯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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