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巷的小日子(一)

文摘   生活   2023-07-31 21:13   广东  

1983年泸州市成为省直辖市,是年笔者大学毕业分配到泸州市教育系统,开始了三十多年的酒城新生活……
皂角巷是原泸州医学院门诊部街对面的一条南北向的缓坡巷。
巷子大约只有百米左右长,像横卧的H字母中间的那一竖,两头分别连着忠山路和大慈路。
我们三口之家在两条街巷之间,门牌大慈路77号2单元27号。

因为去枇杷沟单位上班、回医学院娘家都从皂角巷进出,感觉更像是住在皂角巷。

这栋楼的住户多是泸州市省辖后,因市政建设拆迁的安置户,其中2单元一纵列7套房则是市教育局购买的职工住房,我被分配到7--27号。

我很幸运,83年参加工作不久就分到了枇杷沟一间合住房,结婚怀孕后又分得了这套2居室的7--27号。

这套房共有50多平米,阳台、厨房、卫生间虽袖珍却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套房,它让我在陌生的酒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这栋居民楼外观及楼道并不那么整洁,不少住户还在烧煤做饭。整栋楼共三个单元门,每单元一梯四户人家,四家的门都朝向一块大约10平米的共用空间。各家厨房外的小阳台正对着一个大天井,四方人家亦可以互相对望喊话。
女儿的同学小雪就在天井对面,其父在附近的南集子菜市场卖牛肉。小雪姑娘有一头粗黑的长头发,白里透红的圆脸蛋儿总腼腆地挂着笑。她喜欢上我家玩,吃饭时间她母亲朝在天井探头喊一声,小雪便应声急忙跑回去。这种没有完全封闭邻里交流的住宅楼设计现在很少见,据说还获得了联合国人居什么设计奖。
不愧是获奖的户型设计,两室一厅中,一间小居室完全独立于客厅厨卫之外,还自带一个小阳台。
阳台斜对面有泸州老窖的一个生产车间,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儿,有同事开玩笑说,如此熏陶日后酒量可不敢小觑。

那时,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个藏在居民楼夹缝里的酒作坊——定记窖池群及酒作坊”日后会是省市重点保护的文物,居然有37口上百年历史的窖池,还是泸州老窖酿制技术传承的重要基地,自然也不明白它对这座城市的意义。
记忆中,这个车间似乎24小时都在运转。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凌晨,下料的天车总是轰隆隆的来来回回开,声响格外震耳。
仅管如此,我和女儿依然喜欢这个天天飘着熏人酒糟味儿的小阳台。因为阳台外几米远的电线上时常有成群欢悦的小鸟,它们飞来飞去,有时还贴近栏杆掠过 ,甚至在水泥栏杆上歇一脚,仿佛要招呼我们;阴雨天,鸟儿们也会一字排开站在电线上,静静地享受着细雨拂尘。
最让我们欣喜的是阳台屋顶的一角居然有个燕子窝,女儿几乎天天都仰着小脸去看,我们不了解燕子的生活习性,不敢去投喂,偶尔见它们飞进飞出,至于窝里有燕家几口,是否有刚出生的燕宝宝则一概不知,只小心着怕把它们吓跑了。
这栋80年代的居民楼,已是砖混的单元式建筑,虽户户独成一体,但每层四户人家共拥一方空地的设计保留了邻里之间交往的小空间,各家开门便可面对面打招呼、谈天,孩子也可以在此拍皮球踢毽子玩耍。
与我家正对门的是小封师傅一家三口,斜对面的是一位独居老太太,她在泸医做教授的儿子,隔三差五背来一些米面果蔬;左边隔墙的一家,女主是位高挑漂亮的年轻女子,在南集子经营正热门的女装生意。
封家的门是经常半掩着的(老封师傅两口住底楼),封大妈及儿子儿媳孙子每天上楼下楼进进出出,家人的日常对话常伴着锅里的菜香飘散出来,碰巧都开着门便自然招呼说笑几句。

小封师傅两口子热情友善,见我一人带孩子手忙脚乱,有时便主动替我担了查收水电费的义务。头几年整个单元共用一个水表,各户每月轮流查表收缴水费,末了还要去自来水公司交。麻烦的是单元总表读数与各家分表数不等得计算平摊,挨家挨户收钱更是要几次三番上门才能完成。
8楼上有位瘦矮的老婆婆,在厨房养了一头猪吸引着女儿常去。女儿口齿不很清楚地常常提到她,叫她猪婆婆,甚至也拉我上去看过。

这位婆婆姓啥我至今都不知道,似乎是独自一人生活。她的猪养得很干净,黑溜溜的躺在厨房擦得光亮亮的水泥地上,没有固定的食槽,每顿端食盆喂,完了还得擦嘴抹脸的,全无乡下猪圈的脏乱臭。那猪倒有些像婆婆的宠物。

婆婆有时也会来家收集点泔水,过年杀猪了还送来一小块肉。真不知她是怎么把猪弄去宰杀的。

猪婆婆隔壁住着唤作秋林的母子,秋林是个大约四五岁的漂亮男孩,喜欢来我家找女儿玩,男孩的母亲大约三十岁左右,在自家帮人带一个全托的婴儿。她长得眉清目秀,脾气温和,做事手脚麻利又很爱孩子,难怪婴孩的父母放心把孩子托养给她呢。尝够找保姆苦恼的我那时真羡慕婴孩父母。

四楼有户奇怪的人家,门经常大开着,里面空落落的,似乎只住着一个30来岁黑蛮蛮的壮实男子,他常坐在门边发呆。我们从没见他给谁打过招呼说笑过,总阴着一张带有羊毛卷儿的国字脸,穿着还整洁,经常西装领带配一双杏色皮鞋,挺神秘。听封大妈说他原本是裁缝,大概谈对象出了问题受刺激变成了这样。

我们每次路过,都不敢拿正眼看他,总是匆匆过去,他却常端坐门口,冷冷地瞄一眼过往的人。现在细想起来,可能就是心理问题没得到纾解,又缺乏亲友关心理解,不知后来怎样了?

底楼单元门口封大爷的烟摊对女儿很有吸引力,小摊上除了一层玻璃方框箱装着的香烟外,还有些小食品,尤其几个圆口玻璃瓶中红红绿绿的棒棒糖、水果糖散发着令孩子们嘴馋的甜香。
封大爷成天坐在烟摊后一条靠墙的长木凳上,秋冬季总戴着一顶黄旧的风雪棉帽,微仰着头,悠悠地吸着叶子烟,吞吐着烟圈。他明显有些气紧,坐着也不时咳喘。他爱招呼过往的小孩,尤其喜欢逗女儿乐。
我们嫌楼高一般不愿多下楼,女儿则不然,遇上公婆来家小住,她总爱问爷爷要不要抽烟,她下去买,爷爷奶奶听着笑眯了眼,在我们跟前直夸孙女儿乖。

新婚不久的阿涛租住了三楼我同事的房子。因为是好朋友,加上他们养有一条白色的京巴小狗,女儿特别喜欢去串门与狗玩耍。阿涛的父母特别是涛爸热情开朗,最爱逗女儿,跟女儿玩捉迷藏时,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大声地问:“藏好没有?来了来了哦”,天真的女儿躲在门后或沙发旁,双手蒙着眼奶声奶气地回答“藏好了”,一屋人乐得哈哈大笑。

那时,女儿刚开始学钢琴,很乖顺,一感觉到了练琴时间,即使正玩在兴头上也会对爷爷婆婆说声“妈妈要叫练琴了”便噔噔跑回家。

我们在这里住了近十年,楼下邻居先后换了三四家,都是教育局机关的职工。第一家彼此都不太熟悉,只有见面的点头之交,后来搬来的郭家和程家因为女儿的缘故有些交往。

郭家有个活泼聪明的小男孩,有时上楼来找女儿玩。记得他说话嗓门有点大,拿个盆当鼓边敲边喊与女儿在客厅转悠。郭先生待人热情友善,女儿上小学是他帮忙搞定的。后来搬来的程先生一家,有个上小学的女孩,有时来家跟女儿玩妆扮游戏,她用纱巾、彩带、发卡之类灵巧地把女儿妆扮成小仙女。那时电视剧《白蛇传》已开始热播,小姑娘或许都迷上了那些飘飘飘欲仙的服装,女儿似懂非懂却依然很开心地享受姐姐的各种打扮。

二楼的一对退休老夫妇,先生是我们单位资深的物理教研员年事已高,因儿女没在身边里里外外皆是夫人张老师打理。那时商场还没有鲜奶制品售卖,只有牛奶场可以提供鲜乳,此外一些私家小场主用自行车驮着铝皮桶走家串户地叫卖鲜牛奶。
正不知如何选择,恰好张老师找上门说可以随他们一起订购小市五峰牛奶厂的鲜奶,卖家每日送奶上门,在她家门口小木箱即可取,这不单保证了家里日日有鲜奶,还给女儿添了份乐趣,每天傍晚兴冲冲地拎着小提篮去换取两瓶牛奶回家就成了女儿自觉的任务。
楼道灯光昏暗,有几层灯泡坏了无人管,梯步间常有一片片阴影,女儿有时前脚出门后脚就惊慌地折回来,或一脸紧张地拎着牛奶跑进屋,说路灯又灭了。
这个人员结构混杂的居民楼,地段好、生活很方便,车站、医院、集市都在楼下几百米范围内。
南集子街市有家温白糕,我们经常光顾。糕店窄小简陋,亦无堂座,就只一个操作间。屋内近街边的一个多层大蒸笼整日架在一口大铁锅上,有买主时便揭开蒸笼盖,用夹子夹出来卖予客人。白糕晶莹扁圆,纯甜不腻,冷热皆可,是女儿的最爱。原本是作第二天早餐的却常常被提前消化了。
不过,让我们至今更挂念的是皂角巷街边的贾鸭店。
这也是家街边小店,店家以卤鸭为招牌,可我们全家最喜欢的却是它的凉拌卤肥肠。
那肥肠味道特别,炖得粑卤得香,称上半斤八两,待店家切碎浇上多种佐料调配的香辣油拌匀再撒上葱花,那真是鲜香诱人,半道上有时忍不住来上一撮,特香!当然,绝佳的搭配是下白米饭,就像富顺豆花一样。这肥肠不仅是我们一家三口都馋的美味,也深受兄弟妹妹们喜爱,每周末回医学院娘家,带去的这盘卤肥肠是桌上最先光盘的。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的家搬了又搬,但贾鸭店依旧守在街边。店主由老贾换了小贾,卤肥肠单价也由几元到了十几二十元,但只要回泸州我们会专程去买。店家还记得我们,记得踮脚翘望墩子上正细切的肥肠的小姑娘,临了还叹一句“多年不见了,妹妹怕早就工作了吧。”
三十多年过去了,大慈路27号楼依旧,周围环境虽有些局部改善,然难掩其陈旧,教育局那七套房产权易主不知换了多少户人家?每每从那里经过,就会想起那些朴素友好的邻居以及每天油盐柴米的平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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