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本文系西北大学伊朗研究中心原创栏目《伊朗见闻录》第十九期,本栏目致力于分享在伊中国留学生的求学经历和所见所闻,以便为大家提供关于伊朗的第一手信息。
伊朗,这片位于中东的古老土地,长期以来被笼罩在神秘的面纱之下。对于伊朗的刻板印象一直以片面的方式影响着全球对其文化的理解。事实上,伊朗孕育了一种鲜活而多样的现代艺术形式,它既继承了波斯传统的深厚底蕴,又融入了当代艺术的全球化趋势。伊朗立宪革命以后,随着艺术家们与欧洲艺术流派的接触,伊朗现代艺术逐渐融汇了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和抽象艺术等多种风格,同时在本土化的过程中呈现出独特的创作面貌。
11月10日,笔者来到位于德黑兰市中心拉莱公园旁的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Tehran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参观。该博物馆由巴列维王朝皇后法拉赫·巴列维提议建立,伊朗建筑设计师卡姆兰·迪巴设计(Kamran Diba),于1977年落成。在建筑外观上,设计师巧妙地融合了现代主义和波斯建筑元素。建筑主体的灵感来源于伊朗南部建筑风格,建筑外墙采用橙色风蚀石和混凝土,让人联想到伊朗沙漠泥砖建筑。而在内部空间上,其螺旋布局又类似古根海姆博物馆和梵蒂冈博物馆,螺旋形通道引导游客通过展厅缓缓向下,而又感觉不到层次的变化。在到达底部后又可以重新通过螺旋楼梯回到主厅,这使得主厅既是游客的起点,也是终点。每个展厅都通过缓坡连接,开放空间与几何式的展厅布置让笔者不禁联想到波斯细密画大师贝赫扎德(Kamal ud-Din Behzad)的名画《优素福逃离佐列哈的情网》。游客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漫步和探索空间,又让人仿佛置身于传统波斯集市,并在其中感受到流动性和空间的联结性。
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入口(笔者摄)
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的螺旋阶梯(笔者摄)
梵蒂冈博物馆的螺旋楼梯(笔者摄)
《优素福逃离佐列哈的情网》(贝赫扎德,1488年,来源网络)
1977年,博物馆落成后,法拉赫皇后购买了大量西方现代艺术品用以展览,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也因此被认为拥有欧洲和美国以外最有价值的西方现代艺术收藏。1979年革命以后,许多西方艺术品被收入博物馆的地下储藏室中不再展出。直到1999年,政府才允许博物馆不定期地展出一部分西方艺术品。笔者来到博物馆时,恰逢博物馆正举办“目光交汇”(Eye to Eye)当代艺术肖像画特展。该特展展出了博物馆收藏的43位伊朗艺术家和53位国际艺术家的130件作品。本次展览展出了包括毕加索与梵高在内的全球知名艺术家的作品。
西方知名艺术家的绘画是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展陈的重中之重。该博物馆拥有多幅毕加索的绘画,根据公开资料,毕加索的《画家和他的模特》(Painter and His Model)在博物馆所有藏品中,位列价值第二高。在本次展览中,一共展出了四幅毕加索的肖像画。两幅《哭泣的女人》(La Femme qui pleure)摆放在博物馆主厅环形展览中最显眼的位置。在女性肖像画展厅中,也展出了毕加索的《女性肖像画Ⅱ》(Portrait de femme Ⅱ)与《戴头带的杰奎琳的肖像》(Portrait de Jacqueline Au Bandeau)。可以说,毕加索就是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的“金字招牌”。除了毕加索以外,本次展览还在第一展厅的中心位置展出了梵高1882年铅笔画版本的《在永恒之门》(À la porte de l'éternité,又称《悲痛的老人》,梵高在1890年完成了其油画版本)。梵高以其色彩丰富的印象派画作而闻名,而其铅笔画则较为罕见。此外还有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亨利·德·土鲁斯-劳特累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的《红磨坊的女小丑》(La clownesse au Moulin rouge)、《有吻卷的女孩》(Fille a l'Accroche-cœur)和《狂欢节》(carnaval),以及法国野兽派创始人亨利·马蒂斯的绘画《从塔希提岛归来的波斯女人》(Persian Woman return from Tahiti)。
《哭泣的女人》(毕加索,1937年,笔者摄)
《戴头带的杰奎琳的肖像》(毕加索,1962年,笔者摄)
《有吻卷的女孩》(亨利·德·土鲁斯-劳特累克,1889年,笔者摄)
《在永恒之门》(梵高,1882年,笔者摄)
《从塔希提岛归来的波斯女人》(亨利·马蒂斯,1930年,笔者摄)
伊朗现代艺术家的作品在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中同样占有较高的比例。笔者注意到本次展览在选取伊朗现代艺术家的作品时,似乎有意识地偏向于选择能体现伊朗元素与特色的作品。例如,本次展出的博物馆前馆长,伊朗现代艺术家艾丁·阿格达什鲁(Aydin Aghdashloo)的画作《波提切利的肖像》(Portrait of Boticelli),画家不仅以现代解构主义的手法重绘了这幅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同时又将波斯细密画画法融入背景,将伊朗传统绘画元素与现代艺术完美结合。
《波提切利的肖像》(艾丁·阿格达什鲁,1975年,笔者摄)
此外还有伊朗平面主义女性画家莱利·马廷·达夫塔里(Leyly Matine Daftary)的《纳斯琳的肖像画》(Portrait of Nasrin)。被称为伊朗现代绘画之父,以其独特的伊朗概念、简化的人物形象、立体主义的几何线条、传统游牧部落题材而闻名的贾里尔·齐阿普尔(Jalil Ziapour)的作品《库查尼库尔德妇女》(Quchani Kurdish Woman)。
《纳斯琳的肖像画》(莱利·马廷·达夫塔里,1966年,笔者摄)
《库查尼库尔德妇女》(贾里尔·齐阿普尔,1959年,笔者摄)
笔者注意到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底层还展出了一幅描绘了卡尔巴拉事件的“咖啡馆绘画”(نقاشی قهوه خانهای)。咖啡馆绘画是伊朗的一种油画,一般被绘于咖啡馆的墙上,其题材包括卡尔巴拉事件与《列王纪》中的故事等。说书人在咖啡馆说书时会结合墙上绘画来讲故事。咖啡馆绘画盛行于恺加王朝,在立宪革命时达到顶峰,是伊朗传统绘画的代表形式之一。
《无题》(作者不详,时间不详,笔者摄)
咖啡馆绘画也派生出了一种伊朗现代绘画流派——Saghakhaneh(سقاخانه)。这个流派诞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也被称为新古典主义画派。该画派从伊朗民俗文化、神话传说、风土人情中选材,并采用现代主义的手法将之描绘出来。Saghakhaneh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擅长从波斯细密画中吸取人物脸部与马的绘画技巧并与现代主义风格相结合的画家纳萨尔·奥维西(Nasser Ovissi)曾表示:“我们不应该成为西方文化的附属,我相信我们可以使用西方的画技,但保持我们自己的艺术特性。作为一名当代画家,我一直试图让我的作品拥有伊朗特色。”本次展览也展出了纳萨尔·奥维西的一幅著名作品《向格拉纳达致敬》(Homage a granada)。
《向格拉纳达致敬》(纳萨尔·奥维西,1977年,笔者摄)
《马》(纳萨尔·奥维西,时间不详,德黑兰Jahan-Nama Museum藏,笔者摄)
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还正在为伊朗艺术家法鲁赫·沙耶斯特(Farrokh Shayesteh)举办个人作品展。在浏览了他的作品后,笔者意识到法鲁赫·沙耶斯特是伊朗少有的能够同时将伊朗艺术与西方艺术和东方艺术相结合的艺术家。1954年,法鲁赫·沙耶斯特出生于伊朗设拉子,自小跟随其父亲学习伊朗传统细密画画法,被认为是伊朗细密画流派“设拉子学派”的最后一位传人。成年以后,他又前往美国学习现代主义绘画,并获得了艺术学学士、硕士学位,尔后又前往日本学习东方绘画艺术,并在当地学校教授绘画。他在本次展览中展出的作品完美体现了他对三种不同艺术风格的掌握。
《无题》(法鲁赫·沙耶斯特,时间不详,笔者摄)
《无题》(法鲁赫·沙耶斯特,时间不详,笔者摄)
法鲁赫·沙耶斯特以伊朗著名的细密画为灵感来源,巧妙地运用水墨画风格进行了重新创作。当笔者目睹这些作品时,顿觉眼前一亮,不禁连连赞叹画家对伊朗细密画主题的深刻理解和技艺的高超,以及他将东方水墨画技法融入其中的独特创意。
《无题》(法鲁赫·沙耶斯特,20世纪90年代,笔者摄)
《霍斯鲁与希琳相见图》(作者不详,15世纪,来源网络)
《无题》(法鲁赫·沙耶斯特,20世纪90年代,来源作者个人网站)
《霍斯鲁看见希琳正在洗澡》(作者不详,15世纪,来源网络)
尽管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伊朗一直与美国处于紧张关系,但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仍展出了许多美国画家所画的带有鲜明美国元素的画。例如,以模仿美式漫画连环画风格闻名的美国波普艺术画家罗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的画作《旋律萦绕着我的遐想》(The Melody Haunts My Reverie),善于描绘美国历史的画家道格拉斯·詹姆斯·约翰逊(Douglas James Johnson)的《阿克琉斯之盾》(The Shield of Achilles)。以及在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极为有名的,以描绘玛丽莲·梦露肖像闻名的美国波普艺术画家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画作《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尽管两国关系复杂,这些艺术品依然为观众提供了一个理解和欣赏美国文化的窗口,展示了艺术在跨越分歧、联结世界方面的普遍价值。
《旋律萦绕着我的遐想》(罗伊·利希滕斯坦,1965年,笔者摄)
《阿克琉斯之盾》(道格拉斯·詹姆斯·约翰逊,1975年,笔者摄)
《玛丽莲·梦露》(安迪·沃 霍尔, 1967 年,笔者摄)
尽管笔者参观当天不是周末,仍有许多人前来博物馆参观,其中大部分都是打扮时髦的年轻人,他们也如同全世界的年轻人一样,喜欢拍摄自己和画作同框的照片上传社交媒体。在笔者参观的过程中,不断有年轻人用英语和波斯语向笔者搭话,询问笔者是否喜欢这里的画。当笔者告诉他们自己十分喜欢时,他们显得非常开心,不断地向笔者介绍这里的作品。还有人询问笔者是否知道伊朗的细密画,当笔者回应自己比较熟悉时,对方非常惊讶,并邀请笔者一起前去北部的萨德阿巴德宫博物馆欣赏细密画。笔者还注意到许多中学生在讲解员的带领下仔细欣赏每一幅画,还有人在认真的做笔记。当他们看到笔者的东方面孔后,都纷纷上前来打招呼,一个学生甚至向笔者展示了自己的绘画作品。
作为一个西方现代艺术博物馆,早在其落成时就有西方艺术批评家质疑伊朗人是否具备理解现代艺术的能力,甚至怀疑这种尝试是否会成为一种“无根”的模仿。然而,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实践证明,这些质疑低估了伊朗文化的包容性与创造力。在伊斯兰共和国的背景下,当代艺术在伊朗的发展充满挑战,却也因其独特的社会环境而焕发出新的生机。博物馆通过展出西方经典艺术作品和本土当代艺术家的创作,创造了一个对话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西方艺术的理念与形式逐渐融入伊朗的社会语境,并与传统波斯艺术的视觉语言交织在一起。无论是通过色彩、形式,还是象征性符号,伊朗艺术家都在不断探讨如何将传统文化的精髓与现代艺术的表达方式相结合,形成具有本土特色的视觉语言。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伊朗年轻一代对现代艺术的热情与喜爱,使得德黑兰现代艺术博物馆成为他们追求艺术灵感与文化认同的重要场所。也许对于许多伊朗人而言,这座博物馆已不仅仅是一个文化场所,更是“世俗伊朗仰望星空的地方”——一个以艺术的方式探索自由、未来与无限可能的象征。
(作者系北京外国语大学亚洲学院博士研究生,目前在德黑兰大学世界研究院访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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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一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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