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共振|李泽芳:意外的意料之中

文化   文化   2024-10-18 12:26   江苏  


可以查了吗?我抬手看看手表,时间还没到。我从椅子上站起、坐下、站起、踱步,椅子和地板好像都带有细密的刺,让我坐立难安。要不先试一下,说不定已经可以查了呢?我重新坐在电脑前,双手使劲攥了攥拳,又快速松开伸展。“考号……密码……”我喃喃道,键盘滴滴答答,像一阵小鼓密密地敲在我心上。反正时间还没到,估计查不出来,点一下查询试试。我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焦灼的心情。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又马上回到了登录界面。可是我已经捕捉到了跳转的那一瞬间,我身上的血液仿佛凝滞了,浑身冰凉,僵硬地滑坐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母亲闻声而来。“我没考上,我没考上……”我嗫嚅着,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不是还没到能查分的时间吗?可能是系统出问题了,先别下定论,我们待会儿再查查啊。”我的母亲安慰道。我的眼皮抖动了一下,缓缓起身,“你们帮我查吧,我去睡会儿。”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出了房间,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腿的存在。我心里清楚,即使待会再查,弹出的界面也不会给我带来什么惊喜。我的中考,算是完了。
是的,我没能考上我初中的高中部,去了一所外国语学校。无论用“差点运气”还是“不够努力”来解释,这个“意外”已成定局。回想起初中上英语课时常常走神看心仪男孩子那静美的侧脸,老师让我们记笔记的时候我却在默写“柳下闻瑶琴,起舞和一曲”,这点点滴滴让我泥足深陷,英语于我已是一滩沼泽。我把英语学得一塌糊涂,很快却要去外国语学校读书,面对这样的结果,我只觉得滑稽。
“你这里写的是什么东西?With life unfolding in unexpected ways为什么你翻译成了‘伴随’?”“老师,我在笔记上确实记着这个结构的意思是‘伴随’啊。”我感到委屈和莫名其妙。“把你笔记拿过来我看看。”老师锐利的目光刮削着我的笔记,“我的天爷啊,不是这个结构的意思是‘伴随’,而是with在这里‘表伴随’!”尴尬、无措漫上了我的脸颊,这种错误比我完全没背还要让我难受。
外国语学校不愧是外国语学校,老师全英文授课,即使讲到语法部分也不例外。小班教学,让我每节课不得不瞪大眼睛、竖起耳朵,时刻做好被老师点名提问的准备。学校自己编写的练习册像一只大怪兽,每天都幻化成各种形态想方设法跳出来捣我一拳。高一一整年,我的英语都学得苦巴巴的。高一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可以跟上老师的节奏,听懂她用英语讲授的课程了。本以为高二会顺利一些,没想到在文理分班后,我身边都是文科学霸,他们的英语水平让我惊叹。老师上课的节奏也更快了,拉不完的火车、做不完的题,每次上课我都悬着一颗心、提着一口气,时刻准备着回答问题。
高压之下,我只能在历史学的乌托邦中寻得一隅喘息之地。初中三年我一直在省博做讲解志愿服务,由此我深深地爱上了中国传统文化,希望能够在大学学习考古学或文物与博物馆学。我努力学习,成绩一路攀升,跻身年级前三十名。英语也从怪兽变成小小游龙,我从“升级打怪”变成了“驯龙高手”。
外国语学校有保送政策,每学年的保送考试成绩加权平均后,会推荐名列前茅的学生无需高考,直接进入大学学习外语专业。我从未想过走保送这条路,我一直想考考古学或是文物与博物馆学,研究中华文化并将其发扬光大。但是秉持着不轻视任何一场考试的原则,三次保送考试我都认真准备了。第三次考试结束后,班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课间时,有的同学眉头微蹙,左手嗒嗒按着计算器,右手哗哗计算着,时不时传来轻微的叹息声;有的同学三五成群趴在桌子上,脑袋凑在一起,挥舞着草纸,嘟嘟囔囔议论着排名。我的同桌是超然物外的存在,保送于他已是囊中之物。他仍旧端坐着,用他那颀长的手指书写着英文字符。时不时有同学经过我的座位旁,问我感觉自己能不能保送。那一天,我不知道摇了多少次头,说了多少句“我还没有估分”。
班主任走了过来,插着手倚在门上。他挑了挑眉毛,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大家别着急啊,晚自习的时候结果就出来了。我还给大家准备了惊喜哈!”空气中充斥着躁动的火苗,它上下跳动着,也拨乱了我的心弦。我鬼使神差般撕下一张草纸,拿起笔,又顿了顿,脑子里飞速回忆着之前两次保送考试的成绩。然后缓缓下笔,加加乘乘。呼,我掷笔,右手轻拍了下课桌。或许,我是说或许,我能跻身保送之列?我的心竟也开始忐忑起来。我之前从未将保送视为我升学的途径,如今它唾手可得,我却有些无措了。
傍晚时分,几位班委抬进来一个大蛋糕。但是大家的目光没有在蛋糕上过多停留,而是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班主任款款走了进来,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他将头侧了一点,笑盈盈地说道:“等急了吧?我现在公布获得保送资格的同学名单哈!”
是的,我获得了保送资格,进入了一所非常好的大学学习德语语言文学。朋友说,我选择保送是个意外的意料之中。可能是因为在外国语学校接受英语的魔鬼训练后我已经喜欢上了掌控它的感觉,也可能是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参加高考很大概率无法考取这么好的学校和专业。所以没有过多犹豫和挣扎,我接受,或者说“选择”了外语类保送的道路。
进入大学后,我从零开始学习德语。说实话,我挺喜欢这门有逻辑却不死板,常常有“例外”的语言。就像我喜欢我的大学一样。还记得获得保送名额后,我在全国各地参加考试,见过了很多美如画卷的校园,但我总觉得差点意思。直到我走进我的母校,一进门,两排参天直立的白杨树开道,是那么严谨、质朴而辽阔。虽然不如南方园林式的校园那样精致,但是却让我的心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冥冥中有个声音对我说,就是这里了。可能就是这一眼,也可能是我和母校有某种气场的共振,我与她的缘分开启了,并且远比我想象得要长。
有句话说,人总是会美化自己没有选择的那条道路。如果再加上一点热爱,“痴病”会更重些。在本科的前三年,我一直没有放下高中的理想。在老师和同学的支持下,我主持完成了两项和博物馆相关的“大创”项目,一项和考古学相关的“挑战杯”项目获奖。我也积极利用自己的外语优势,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介给外国友人。在外国语学院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明白了什么叫“文化自信”,什么叫“文化软实力”,以及如何解决祖国对外交往“哑嗓子”的问题。我梦想的轮廓日渐清晰,我想,如果我考取了文物与博物馆学的硕士,我的外语能力就是我有力的翅膀,可以助我飞翔到大洋彼岸,洒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种子。于是我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学习文物与博物馆学的考研知识,每天仔细研读并记忆《中国古代建筑史》《梁思成全集第七卷》《中国古建筑考古》《中国考古学通论》《文物学》《中国博物馆学基础》等书籍的知识,同时阅读著名学者发表的文化遗产等方向的前沿论文。从大二到大三,我德语和文物与博物馆学两手抓,努力做到两手都硬。
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临近考研的那一年,我常常因焦虑而不愿说话,我只想静静呆坐着,听着许嵩的歌放空自己。大三专业课很多、很难,有朋友劝我把精力主要放在考研上,德语课程别挂科就行。但是我做不到,我无法在老师认真讲课时做别的事情,可能是出于愧疚感,也可能是老师讲的内容真的让我无法分心学习其他科目。这种情况让我更加焦虑了。我无法确定我是不是在“浪费时间”,时间这根皮鞭一直抽打着我,它时刻提醒着我,我是一个要考研的人,我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应该为多得分服务,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愧疚感”或是“兴趣”去花精力做和考研无关的事情。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像一只贪心的饕餮,仿佛已经预见了我被自己的贪婪吞噬的结局。
终于迎来了大三升大四的暑假,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我终于不用被文物与博物馆的专业课和德语的专业课来回拉扯了。那个暑假,我过得规律而平静。迎着旭日醒来,做一会儿冥想,再运动一下,上午学专业课,下午学外语,晚上学政治,学完了看会儿书,做冥想,然后安然入睡,每天如此。
开学后,在提交毕业论文选题时,我写下了《中德建筑及其营造思想对比研究》。没想到,这粒小小的种子会在我导师的精心培育下长成一颗白杨。
又到了保送季。可能这就是命运,我这个“局外人”再次被拉入局。
是的,我接受了保研资格,留在母校继续攻读德语语言文学的跨文化交流方向。这次朋友说,她以为我会选择放弃保研的。但是我心里清楚,我选择保研是个意外的意料之中。可能是因为我担心本硕不一致会给我的未来造成一些压力,也可能是我清楚地知道,选择德语语言文学的跨文化交流方向可以让我实现我的梦想。所以没有过多犹豫和挣扎,我选择了本专业保研的道路。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命运会送给我一份大大的礼物。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导师走进了我的生活,带领我走上了跨文化研究的道路。她看中了我的选题,并将它修改为《德国的“中国风”建筑研究》。虽然和我提出的题目很不一样,但是我很喜欢这个新题目。在她的指导下,这篇论文顺利完成,并且发表在了期刊上。现在她是我的硕导,我们目前在做瓷器方面的研究,我很喜欢这个有些挑战的研究。正如我导师说的:“一帆风顺的研究不会有太大的意义。做研究,喜欢很要紧。只有喜欢自己的课题,在遇到困难时才能迎难而上,享受解决它的过程。”
回想当初和导师的遇见,或许在偶然中蕴含着必然。我的导师作为我们德语系唯一从事跨文化研究的老师,恰能与我之前打下的中国传统文化和德语语言文学杂糅的地基相配。怎能不说一句“妙不可言”呢?
行文至此,我之前想在文末升华主旨或得出哲理的念头突然消散了。亲爱的读者,或许你会说,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在每次遇到意外时都选择了“容易”的那条路,而没有坚定地把之前想走的路蒙着头走到底;或许你会说,我是一个幸运的人,在每一个升学的关口总有“考神”眷顾;或许你还会说,我是一个聪明的人,在每次机遇来临时都选择抓住机会,顺势而为。
回望我的求学路,意外与我而言或许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没有“踏破铁鞋”的艰辛,又怎能明了“不费工夫”的轻叹呢?亦或者,在旁人看来的“不费工夫”,得到它又何尝没有走过一段很远、很难的路呢?
我想,既是“求学路”,那便不断向前、不断求学好了。为了学问而前行,无论遇到什么“意外”,无论求学的终点在哪里,好像都不太要紧。在这趟旅程的最后,每个人都会给出自己的答案。


写在最后的话


进入大学后,我没有再动笔写过什么文学的东西。可能是我在成为德语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后,逐渐从“写作者”变成了“批评者”,我习惯了带着批判的眼光、使用各种文学批评理论去阐释和分析文学作品。实话讲,我有些丧失了直面自己写出的东西的勇气。感谢我的恩师刘补明老师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用我或许已经有些呆板的语言写点什么。我们不能没有文学,它能给我们飘荡的心灵一片栖居之地。最后,我还想感谢我多年的挚友江华和清阳,是你们的斧正让我这篇文章更有生命力。和你们的讨论让我穿越时空,回到了我们那美好的初中和高中时代,也感谢你们数十年的陪伴。未来,我们继续携手同行。


李泽芳,北京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德语系硕士研究生,专业为德语语言文学(跨文化交流方向)。


水先生的语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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