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共振 | 张星晨:封笔

文化   文化   2024-10-19 15:51   江苏  


肖海洋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骨节发出嘎巴声,舒服。
窗外天刚蒙蒙亮,他的文章敲上了句号。
妻子推门进书房问他是没睡还是刚醒,他缓了一下,面带假笑一如既往地撒谎:“刚醒”。
“这日子能过就过。晚上两点下了床你人就没回去,你说你刚醒?”啪,门关上,人走了,骂声没停,“你没工作还是没家庭?这么多年了你写的那些玩意能不能抵你烟钱?”
“唉王爱萍,大清早的,伤人了啊。”瞬间,肖海洋想跟她分享文章付梓的喜悦心情没有了,窗外的鸟鸣和她的骂声一个调,让人烦躁。
打发孩子上学,骑电瓶车送爱人上班,然后自己再去单位,一如往常,只是在路上肖海洋感到唇舌发麻,眼睛模糊,这是熬夜之后的反应,他太熟悉了。妻子在电瓶车后座上一路无话,抓着他的衣服,抓得格外紧。俩人分别时王爱萍对他说:“今晚早点睡,以后别写了,没啥用。”肖海洋心头一冷。
 
肖海洋爱写作。他当兵的时候发表过一些文章,然后把零零散散的豆腐块剪下来粘在一个本上,起名叫《军旅漫谈》。退伍之后他进了一所高校的后勤部工作,笔耕不辍。
他和妻子王爱萍是相亲认识的,那晚的饭馆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吃着,氛围尴尬。临别时肖海洋从包里把《军旅漫谈》掏了出来,“呐,这是……我的文集,你看了可能会更了解我。”
“哦。”王爱萍出于礼貌怯怯地接了过来,三天后,两人恋上了,关于这段感情,他先感谢的是文学,其次是媒婆。至此,王爱萍成了肖海洋每篇文章的首位读者,朝夕相处,不看都不行。
在文学院教现当代文学的老李是肖海洋的挚友。肖崇拜李的学识和岗位,李羡慕肖的文笔。老李多次在酒局上表示,自己只是死读书,但真论起写作能力和文人灵气,他远远比不上肖海洋,他说肖的文章有一种没受过文学理论污染的纯真样态。老李帮肖海洋发过几篇文章,有时给学生讲课,还会引用其文,说他的文章很有先锋派的感觉,兼备庞德,海明威的简洁与力度。
 
中午食堂里,老李对肖海洋说:“诶,今天上课,我又用你文章了,不介意吧。
“嗨,你又抬举我了。”
“不不,今天讲到了马原的《冈底斯的诱惑》,突然想到了你的那篇《红抹布》,感觉太像了,就给学生们读了两段。学生的反应超级好。”
“这……真有那么好?”
“呐,作者看不清自己文章的价值,是正常的,这需要读者来阐释挖掘。”
“不瞒你说,我有点自我怀疑了。你嫂子早晨起来跟我吵吵,快把我的心气否定光了。”
“那你信她还是信我?没成名的作者写的东西才带劲呢,不瞒你说,这是你艺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要的就是这种戈壁般的贫瘠状态。”
肖海洋不知是缺觉还是激动了,眼睛总感觉有些模糊:“兄弟,幸亏有你啊,过两天请你喝酒。我昨晚又写了一篇,发给你给看看。”
晚上家里,儿子在卧室写作业,老婆坐在餐桌前抱着膀子看他吃饭,忍不住幽幽地问出一句:“你就不困呐。”
他一耸肩:“我没事啊,下午在单位睡过了。”
“迟早有天单位开了你。”
“瞧你说的,本来就没活,开我干啥。我昨晚又写了一篇,我挺满意,你要不要看看。”
王爱萍暴怒:“你少说跟我说这个啊,我明确告诉你,你的破文章就是咱俩现在的壁垒。你连儿子的作文都辅导不了,跟我这装什么文人?上次儿子写不出东西来,让你替儿子写个作文打个样,老师退回来说驴唇不对马嘴,全篇梦话。什么都没干,身体先垮了,你说我说还能指望你什么?”
好脾气的肖海洋有些激动,用手怼着桌子:“那能一样么,作文,那是应试,我这是文学创作……”
王爱萍伸出手示意他住嘴:“停吧,太累了。”
“太累了你去睡,我收拾。”
王爱萍看着眼前的男人,如鲠在喉,但最终还是选择让话语决堤。
“是跟你在一起太累了,不行咱先分开吧” 桌上是残羹冷炙,心里是五味杂陈,“你跟着老李爱怎么写我不管了。对不起,是我和孩子挡你路了。”
儿子闻声从卧室里闯了出来,父子俩呆若木鸡地看着正在收拾桌子的女主人,看她的泪水滴在红抹布擦过的地方,那就再擦一次,再滴,再擦。“给你一个晚上考虑一下,你不是爱待在书房么,今天就睡书房吧,儿子回去写作业。”
第二天晚上,肖海洋组了酒局,有老李,几个文学同好和王爱萍。席间肖海洋借着酒劲说:“我自觉进行文学创作,已经20多年了,写来写去,感觉灵魂越陷越深,我没等来缪斯,却感觉与撒旦越来越近,所以我想封笔。是,我不写了。”众人表情各异,却还是轻轻点头,“我想这不是噩耗,是把我自己还给自己的新生,我本庸碌,可能撑不起作家的头衔。诸位前途光明,是我一直忝列其位,附庸风雅,拾人牙慧。”除了王爱萍,众人猛摆手摇头。
酒席在诡异的氛围中渐酣,王爱萍说话:“其实,你误会我了,大家可能都误会我了,我不是不让他写,只是这几年他走火入魔了。可以迷狂,也可以疯狂,可日子还得过呐。”
肖海洋面色酡红,手搭在妻子肩上,没有言语。
这场酒局过后,是王爱萍久违的舒坦日子,肖海洋平日里不再是醉生梦死的游离状态,说话中气都足了不少,两人步调一致,她感觉夫妻再一次同了心,似乎一切都有了奔头。
 
一天晚上,肖海洋早早睡了觉,床头柜上的手机作响,王爱萍拿起一看,显示是老李。思忖一下,自己接了起来。
“喂,老肖,我想跟你说个事。”
“你说吧,我是嫂子,他睡着了。”电话那头支支吾吾,似乎是犯了难,“没事,李老师,有什么你就说吧。”
“嫂子,是这样的,真不好意思,那次喝酒之前,我把他的一篇文章投给了一个文学大赛。本来想在那次喝酒时跟他说的,但当时氛围不对我就没开口。结果现在他的文章入了围,有2万奖金,还要去外地开写作研讨会。算我多事了吧,今天我也挺为难,但总觉得还是要跟老肖说一下,您看这……”
王爱萍转头看看肖海洋,像一个睡眠香甜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她对着电话:“哦……哦……” 


张星晨,高中语文老师,现文学博士在读。



水先生的语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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