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之星 丨 长安肆少

文摘   2024-11-29 20:03   陕西  




山村叙事



◎长安肆少


修路


在春天修路,才会把一个村庄的前世今生

吆喝成一声有故事的号子

才会沿着老树桩,开始一段漫长迁徙

才会触摸着一枚叶子,抵达一条河的孤独

这些都不重要。油菜花迎着阳光盛开

黄土地弓起腰,擦拭一把犁铧的锈

张开手,每一粒麦子都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经过野草覆盖的山坡,挖掘机刮起尘世的风

风车吱呀一声,从黄昏开始纪事

牛群是蝴蝶的客栈,黑白翅膀舞动

盛开在牛粪上的每一个音符,都充满春意

这些声音塞满石子与沙砾的缝

另一场竞赛,从一只断腿旳蜥蜴开始


嗓门最大的那个人,扛着一卷尺子

在春天与大地之间奔走

他们后面,一缕炊烟放弃最后的挽留

一串葵花种子与土地恋爱

一行针眼从细密处,开始启程


抱犁情话


二叔怀抱褐色的犁

坐于黑暗,或是黎明之前

比黑暗更亮的,是犁铧的棱

它用一层经年的泥,与锈的单宁

喂养整个小院的荒芜,还有二叔的体温

34℃,或是-4℃


眼睛闭着。二叔能看见村后的麦田

喧闹的黄土块在身后翻滚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犁铧发出欢快的声音。它在打磨一把利剑

它要抵御此去,挂于墙头的若干岁月

这样想着,二叔又摸了摸怀里的犁

如同抚摸自己的一根肋骨


趁着天光,二叔给自己挂了根草绳

给犁铧挂的是纯铜的。他们都羡慕着对方

他们都望向田野,一个老人与一把犁

影子里,都挺直着腰杆


坐在烟叶边上睡觉的老人


闭着眼

他扯下腰间的铜烟杆,用力磕了磕

一把老茧摩挲着,抠出手帕包

抠开一角褶子,又解开另一角

循着鼻尖的余香

拇指、食指与中指合力撮起一坨烟丝

用力按进烟锅


他仍然闭着眼,喷着唾沫

指头甩了好几下,将火折子打燃

凑近烟锅,一亮一暗地发出光

几缕灰黑的烟窜出来

还不曾飘远,就“呲溜”一声吸回鼻孔


月亮“滋溜”一声钻进半亩旱地

泥泥的,冷冷的

似要吞噬身后已经晒干、捆扎起的烟叶

他慌忙睁开眼

眼前,一根根烟桩咬着秋风

正吞吐最后一缕黄昏


他再次闭上眼

在一望无际的月色里

拄着铜烟杆,走到光秃秃的老烟桩中间

坐下。轻轻抚摸一圈圈烟疤

就像抚摸着自己,干瘪嶙峋的肋骨



瓦胡同


恰似你坐在冬天的风里

坐在墙角根晒太阳,头顶的荒凉

仅照见一方斑驳的井沿


夯土老墙刻意掩饰你的皮肤色

大片或零星的斑,如曾经膜拜过的图腾

那些走兽,跟着真相一起湮灭


高高举起,椽梁放下了最后一点尊严

上面挂满出生与死亡

沉浸式的黑,为盗火者让路


在瓦胡同,你从没有找见一片瓦砾

有什么好说的?这锈迹斑驳的阳光

煮一壶暗哑的铜,连气泡

都贫瘠得像胡同那条老黄狗,惶恐的双眼

俯视一个季节的滑稽爱情

干瘪躯壳支撑起一场献祭,把光阴拼凑成

黑与白。长条桌的繁华

会一直延伸到街角


向南的钟,很久才飘出来一声

你给沾满泥土的粗布衫弹去多余的拂尘

那些烟,仿佛要钻入地底

为空洞的瓦当与褶皱,预付一道灰烬


杀猪匠王二根


人生如一抹猪油,蒙蔽黄昏的光

从扬起白铁那一刻起

时间在额头烙下的印记

一遍又一遍重复讲述,轮回

死的方式,与生的理由


王二根笔挺地从哀嚎中走进

又在村头欢呼声里离开

手掌挽几段肋条,在风中摇摆


如同一挂断了发条的老钟

没有收成的喜乐,或绝望,或麻木


这些滴着血的人生以枯萎的方式

盛开。往后的年节

扎辫子小哥再也不愿捂着眼睛

观赏一场仪式感的生杀予夺

一一这是一件多么失落的演出

王二根的沮丧,荒芜了一个繁华的村庄


天黑了

王二根寂静倾听一锅滚水

煎熬一根肋骨,一点一点撕扯

慢慢攀上自己干瘪的躯壳

与过往


谷雨之后

拨高了三个音阶,如同一丛蒿草
沿一段入迷的折子戏攀爬
在灞河,随处能听见种子发芽的声音
像白鹿塬上那些蹲着抽卷烟的人

他们爬沟,上坡,翻粱,像黎明的猫狸
他们跌倒,翻滚,晒淋,像一块新犁的土坷垃
黄豆芽,麦粒与芒,加上太阳的温度
早已被深深地埋进炊烟

那只啼血的鸟,是否飞进斜来的水面
为一场欢唱,准备一把老琴
敲扁担的人在田坎上猛吼一声
夕阳应和一声,就翻下山梁

谷雨之后,茂盛的草木开始离家出走
老农人磕几星烟灰,眼窝开始湿润


秋天的关门垭


雨水向下,是经年储存的一把流苏

山脊掩埋着自己的嶙峋

最柔软的部分,深藏于一枚松果

沿着垭口的黛色,滚落一条细密的褶皱


青石台阶与一垅茅草推搡在阳光里

红薯与土豆探出头,给荒芜描色

这些都是母亲种下的快乐

倘若还是那个黄昏,佝偻身影扬起锄头

那些繁衍过的草籽与一把蒲公英

是否还在风里恸哭


在关门垭,母亲生下大山和河流

任一个孩子嬉戏徜徉

剩下的一把骨头还给了土地

两不相欠,这是母亲最朴素的哲理

但我更愿相信

母亲把自己种在某一个山坳


那一定是一根披着老茧的树

到了秋天

满树红山果摇曳在枝头,发出爽朗的笑声



老槐树下

母亲从这里,领下筛子一样的光阴
领着我的生命与梦
从一枚新芽开始,到落叶堆积

那时,一缕视线漫过树顶
母亲仰着头,把一个攀爬的孩子
看得心惊肉跳。最后
接住了一把带着晨露的槐花

甩一甩,故乡的风就从头顶垂下
一只尺蠖拽着一丝阳光
在母亲的鬓角缠绕
那只是一小段葱茏的时间
却一点一点,斑驳了我的海港

母亲说:顺着这棵树的年轮

一定能看到村口,端着麦饭的身影

一定能听见一声一声,唤着

一个悠长的乳名


伍家垭小学的旗杆


独自,跟天空争夺黑与白

固守到最后,一间教室为黑夜让步

任一垅野草啸聚,打劫,吞噬一群群

前世与今生的词汇


跟随一把又一把雨水。老旗杆

把田野从葱茏站立成荒芜

以一把镰刀的维度,收割着尘世的预言


此时,他捂着满腹心事

匍匐于朝霞之前,目睹一群壮年男女

扛着大包小包,像一场风

卷走一个村庄,一面旗,所有的鲜艳


孤烟里。最高的一根老寒腿

伫立校门,肩头扛起一望无际的苦海

将几颗摇曳的星星,揽入怀中


铁器


身体是人间的炎凉

以炽热为题,你交出的每一份答卷

都含着冰与火擂响的暮鼓


落于水面,时光也会痛

但在成器之前

你真的需要挤出骨髓里一个个脓疱

烙一下,并没有时间舔饬

这个过程,仅够摘出麦田里一片杂草


无数铁马冰河的梦想,开始发芽

开始长出一根倒刺,从你的肋骨里面

叩伏在半截苍茫的影子

不断涌起的浪花又顷刻湮灭

直到锤纹一般生出铠甲

暗哑无声,像一句寂静的谚语


也只有这个时候,你看见

一头老牛等在早春的田野

为一架肃穆的黑,举行一场成人礼





长安肆少   本名刘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陕西青年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学员,作品散见于《诗刊》、《十月》、《延河》、《上海文学》等刊物。著有小说《火鸦》,有诗集《遥远的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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