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誉 丨 青年作家王闷闷获第六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文摘   2024-11-08 20:01   陕西  

近日,由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主办的第六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颁奖典礼暨创作研讨会在苏州举行,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青年作家、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理事王闷闷创作的长篇小说《日久天长》荣获第六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今年是著名教育家、编辑出版家、文学家、社会活动家叶圣陶先生诞辰130周年。叶圣陶先生为我国文化、教育、出版事业作出卓越贡献。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由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主办,是全国唯一一个教师文学类奖项,旨在弘扬叶圣陶先生的文学精神与教育思想,倡导教师文学创作,促进教师文学修养的提高,推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的优秀教师文学作品,推举像叶圣陶一样富有文学情怀、教育理想的作家型教师,推动教育与文学的融合发展。本届评奖先选出100部入围作品名单进行公示,再由终评评委审阅评选,经现场讨论合议,投票表决,最终产生了本届的30名优秀获奖教师。




王闷闷作品赏读


入秋后的雨就没有了心性,随心所欲地飘洒。半后晌就开始下,到这会快要点灯了还没有住的迹象,院墙上包裹的胶泥这样下去必然要被起面样泡发,里面的插花墙绷不住就哗啦坍塌,茂平老汉披着烂布衫站在门前抽着旱烟,心里盘算着许多事情,烟锅里的火星随着胡子拉碴遮掩下嘴巴的抽吸闪闪烁烁,抽吸不出烟就在门槛上磕掉烟锅里的残烟渣,伸进绳子拴在烟锅腰身的烟袋里挖烟丝,挖满用粗糙的大拇指慢慢沿圈压瓷实,擦根火柴点燃。
站久了,门槛下的烟渣子就黑乎乎地堆成小山。

做饭的人在窑里跑来跑去地忙活着,这阵要去边窑拿粉条,看老汉在门上木桩样站着,就狠推一把,说,那阵就想说你,把外面的点明亮堵得什么都没有,快闪开,锅里水滚沸的等着呢。老汉嘴里噙着的烟锅在这猛推中抖颤几下,铜烟嘴碰到牙齿,硌撑得牙痒,嘴里拔出的烟锅拿在手里,龇牙咧嘴地活动牙齿缓解痛痒。

老汉让开些路,留出空隙让妻子过去,自言语着说,这老天是憨了,要雨时吝啬的一滴不下,不要了咋给你盆满瓮满地下,快不敢下了,再下那点没收成的庄稼都要烂地里了。妻子取好粉条关上边窑的门,小跑着过来,进门时由于拿着粉条,左右不好进去,责怪着说,哎呀,你老家就不能挪站到边上,留这么点空我怎么进去。老汉没好气地退在脚地后面放瓮的地方,说,知道的你是做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哩。妻子进去后,说,谁家的死猪,硬要针锥子戳刺上才挪了。

往常这会天上还有亮光,今天却完全黑下来,老汉收起烟锅束紧烟袋口,别在腰带上,站在门道抬头看天,阴云结了茬子,厚得一时半会化不开,对面山黑苍苍,整个院子都浸湿。靠大门处猪圈里的猪在拱圈,老汉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呵斥几声,说,人还没吃就先给你喂上,吃饱喝好胡闹腾个啥,老实呆着,把这圈拱塌在雨地里把你狗日的淋死。

看见不老实的牲畜就想起前几年受的窝囊气,村上不再集体,就分地分牲灵农具及剩余粮食,为公平起见抓阄,人们集合在村上学校外头,支个桌子,桌子上摆两个红纸裱面的纸箱,里面放着给众人展示过的写好的纸弹弹。一个是选择土地,一个是选择牛羊。农具每家每户基本都能分到差不多样的,不用抓阄。前面人抓的都不错,有猪有羊,其实最紧张的就是那三头驴和两头老黄牛,只要这两样还没被抓走,就有反超的机会。谁要是抓到那可就了不得,对于种地人来说驴和牛意味着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岁孩娃都能想得清楚。他手颤抖着伸进装有土地纸弹弹的箱子,听天由命地抓一个拿出,展开看是块下等地,偏远不算还在水沟边,几次山水过去弄不好边沿地要被冲带走好多。剩下这次干脆眼睛闭上,暗自祈祷神灵保佑,手在那纸弹弹堆里胡摸索几把,又筛糠样猛抖擞几下,选定两个纸弹弹,深呼吸几下手从纸箱里退出,慢慢展开纸弹弹,第一个是两只羊,不算好也不算坏,还有第二次机会,剩下的纸弹弹放在桌子上,搓揉几把双手,放到嘴上哈几口气再搓搓,祭拜样双手合十地晃动几下,拿起纸弹弹往开展,褶皱的纸痕里漫水样出现了想要的那几个字眼,对的,就是一头驴。他正准备释放满心欢喜,谁的手在暗暗地扯自己的布衫角。侧转头看到村上经常内外跑动的能人杨人意,示意他把纸弹弹给过来,他犹豫难作,表情上显露着为什么,杨人意脸上溢漫让他相信确定以及肯定对他是好事的表情,他是老实人,既然村上能人都这么意思了,再不给就有些伤情面,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和气最好。
杨人意接过纸弹弹,看都没看就大声宣布说,哎呀,茂平这好手气,翻盘了,最多数量羊的纸弹弹都抓到了。围聚的众人皆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生怕错过接下来的话语,杨人意简单卖下关子,说,娘的,我都眼红了,连上前面的两只羊,总共七只羊。众人听到后纷纷祝贺他,话里话外带着羡慕嫉妒之情,他顾不上这些,凑到杨能人的耳朵说,你怎么这么做事,快把驴还给我。杨人意说,知足吧,村里领导商量过,驴有其他大用处。他紧追不放,说,什么大用处?杨人意说,机密,别什么都打听,牵着你的羊回家。他气愤地说,你们就是准备留给自个,或者怎么想办法暗地分换其他的。杨人意用手紧紧搭搂住他的肩膀,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驴逑,别在这里惹是生非,让你回去你就赶紧回去。他这才彻底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把他戏耍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即使把此事说出去,也没有证据,纸弹弹大概早就被调换或销毁了。他生硬地扒开杨人意搭搂自己肩膀的手,说,这哑巴亏我吃了,但沾这便宜好处的人……他没有说后面的话,后来想,包括这时想,越发觉得没说出的话威力惊人。
雨就着黑夜的浓郁稠密起来,有人从碎石头插垒的大门口进来,没等他先说什么,窑里做饭的妻子就说,是明忠明义回来了?他听脚步声是轻的,说,是明月。妻子说,明月娃回来的正好,家里油灯估计是没油了,忽闪闪忽闪闪地一口一口送气。轻巧的脚步声渐渐有了重量,经过他时,说,爸,站雨地里做什么,赶紧回,别淋生病了。他说,没事,我去看看鸡和兔子。明月往窑里边走边说,爸,鸡兔子我后晌那会就喂了,窝里也拾掇过。就着摇曳不止灯光做饭的妻子说,明月娃,别和你爸说那么多,他爱怎么样怎么样,雨这么下着也不说操心下明忠明义,就那些牲灵,将来老死了,你们谁都别管,让牲灵把他抬埋了。明月进到窑里,说,妈。窑里忽闪的亮光忽然不见,院子村落全部沉寂在下着稠密秋雨的黑色里,对面庙峁上人们常年供奉保佑村庄的神灵们在深沟里秋风吹枯枝落叶的声响中神秘起来。


亮光由米粒大小印染开,倒映在门窗上的窗户纸上,现出稳稳的明亮,妻子说,还是要年轻娃娃,人一上岁数就不顶事,不光手哆哆嗦嗦心也哆哆嗦嗦。油加进去,灯芯喝饱油,火苗旺盛平稳。饭在锅里咕嘟嘟咕嘟嘟响,早上吃罢的炒土豆条剩些,和块玉米面兑黑面,擀开切成条,地里正有大白菜,这就是晚饭,烩面,担心受苦的人儿吃不饱,后锅里搁了蒸盘,温上前两天蒸好的玉米面馍馍。想起边窑里刚腌上的韭菜,按理说还没入味,但也能吃,让明月拿小碗过去舀些。

明月正凑着光亮看从朋友家借回来的鞋样,拿着书本纸琢磨着怎么复制修剪,说,这点看完就去。明月做什么心细勤快,嘱咐安顿再多的事情都能记得住。放下鞋样拿上小碗筷子去边窑舀腌韭菜,锅里往出舀饭的妈妈说,记住拿上干净筷子,腌韭菜忌酸咸,弄不好一坛子韭菜会变味坏掉,舀完记得打抹平,盖好盖子。明月说,知道了,我的妈妈。

明忠明义还不见回来,饭都做熟一阵了,老汉蹲在地上吃得美滋滋,发出呼噜呼噜的吃面喝汤声,明月仍旧借着光亮寻摸着剪鞋样。马上入冬,大哥和妈妈没有双像样的暖鞋,她要赶在冬天来临前做好。妻子站在灶火旁,不时往进塞根劈好的木柴,老汉埋怨着说,饭都熟了,浪费那木柴做什么,木柴多的烧不完还是。

妻子说,吃上还堵不住你的嘴,天都黑成这样了,也不见两个娃娃回来,尤其明忠放那么多羊,能不能顾得过来?路又不好走,也没给明义说,洋芋刨完今天回来就不背了,放地里拿蛇皮袋子苫盖住就行,山路滑的别再摔跌倒。

老汉吃完饭碗放在地上,随手抽出腰带上别的烟锅,再次清理烟锅里的残渣准备挖上锅,享受饭后一锅烟赛过活神仙的滋味,边挖烟边说,尽胡操心,他们都是二十二三岁的后生了,心里连那么个数都没有将来还活什么人,婆姨女子家就给你成天没事胡盘烂算,想点好的,说不准这会已经到坡底了。妻子说,就你能行,心比天都宽,操心人谁不是怀那么些拐拐心,也是想娃娃,们好了么,谁还能害自个的娃娃,跟你就说不成个话。明月放下手里的活,说,我拿上手电筒出去找找。妻子说,明月娃一天也劳累的,再等等看,你先吃饭。老汉吧嗒吧嗒抽着烟,站起身出了门。

灶火里的木柴烧红,大锅的水滚沸得直响,水汽起来弥散在家里,她再添加几根,火不能熄灭,不然娃娃们回来就吃不上口热乎饭,盆里舀出的饭已经凉大半,火烧着的话只要娃娃回来立马就能热上饭。外面的雨声越清亮她就想得越虚远,双手握着耷拉在腰裙前,身子依靠在灶火旁,心在火烧火燎的着急,去又去不了,自己身子自己知晓,隔三差五病痛难活,今这天还不错,病痛轻缓些。对着黑漆漆的窗户默默祈祷,空中的神神老家保佑两个娃娃安安全全回来,还是前面说过说好的,等来年村上庙会唱戏说书时给您老家布施。

明月没吃饭,一心修剪鞋样,明晓妈妈的急躁,说,别着急,妈,再等会不回来我给咱去找,放心。她说,明月娃赶紧吃饭,鞋样等会剪,你哥他们估计等会就回来了,他们人善心好,不会有事。明月拿着剪子把借的鞋样放在书纸上对端正后仔细剪着,说,就剩这只了,人家也急着用,我剪好赶明一早还过去。她亲热地在女儿背上抚摸,说,我家明月一小就懂事,好娃娃啊。

灶火里几轮火又烧过去,她仔细听外面及坡底的动静,这时间哪怕是根针落地,她都能听清楚,等不住就去院墙外的硷畔上拿手电照,照不见人就呼喊名字,明忠,明义,明忠啊,明义啊,是不是明忠,是不是明义……声音在对面山和沟底里不住激荡回响。她出来着急没找个披的,家里就一把伞夏上下雨那会明义出去做什么被风刮坏了,也是时间长了,伞的骨架和伞面就风化老化,经不住风吹雨打。明月拿蛇皮袋子折两个帽帽,自己戴一个,给妈妈送来一个,她不戴明月非要给戴,戴上后说,明月你回去忙你的,妈在这里等,里外不见你爸,你爸大概出去找了,唉,这鬼老汉,走时也不说拿个手电,老胳膊老腿了,就爱逞强,一天能的,不晓得自个的年纪和身体。明月说,我爸心里也是着急,我哥他们机灵呢,你就放心吧,这会说不准已经走到前沟了。她拿手电在可能出现的地方照个遍,来来回回地照,无奈手电光亮的照射范围有限,那些照不到的地方也就成了惊喜和恐惧的煎熬。

院子里倏然间有了动静,她和明月在黑色里面面相觑,家里没人啊,院子里更不会有人,难道是鸡跑出来了?也不像啊,鸡的动静她心如明镜,明月声音颤抖着喊,是哥吗?院子里一阵躁动后,静寂了,正当她们疑惑不已,院子里有了人声回应,妈,妈。她听出来了,是明义。让明月先回去,把盆里的饭倒锅里滚热上。明月帮二哥打理身上粘黏的泥土,找出干净的鞋和布衫裤子让换上。明义去边窑换衣裳,明月按着妈妈说的给热饭。


明义回来了,悬着的心还有一半,明忠拦的羊多,这会不回来是不是把羊弄丢了,憨娃啊,就算是羊丢了那也要回来啊,等明白天再找啊,到什么时候都是人要紧啊,只要人在什么没有?都是鬼老汉平时太严苛,经常说娃娃甚至还打娃娃,给说过多少次,娃娃现在这么大了,轻易不要再动手动脚,娃娃也有个面子。说上不听,鬼老汉就是这家里的王爷,谁也不敢违命。想着想着不由得脱口说出,真是急躁死人了,现在鬼老汉也没个音信,恨死人了,恨死人了。

沟底小河里的水流声变得粗壮,微弱细软的身子里能发出这样的声响,指定是上面沟里下来山水了,想用手电照下,手电光只能在黑色里浮动,空无一物。她突然想起,怎么不问下回来的明义,就呼喊,明义,明义。吃饭的明义回应道,妈,怎么了?她说,你有没有见你大哥和你爸?明义说,没有么,我回来时转得走了大路,小路擦滑得没敢走。她低沉地哦了声。明忠娃打小就不服软,心性强,村里有些人背地里耻笑我娃歪嘴眼斜,以为我这经常病得哼哼唧唧不太出门的老婆子不晓得,真是小看人了,我娃没你们谁家的娃娃好,心地善良为人正直,老天是能看到的,所以老汉子不时打骂明忠娃,她心疼的啊,不要这么伤害娃娃啊,娃娃有娃娃的不容易。说不听老汉就说明忠,明忠也是倔强,嘴里死活说不出句软话,宁可挨打挨骂也绝不投降屈服。

这时有黑影从她身边跑过,她赶忙拿手电照,没赶上,不多会就听见熟悉的羊蹄踩踏地面声,明忠回来,羊群走在前头,交织撕扯的说话声随之而至,她听见不对就问,又是怎么了?雨地里还不晓得安然会,我看你们真的是上辈子没见面的仇人。明忠刚硬的声音,说,要晓得是现在这样,宁愿投胎到猪狗圈里也不来这家里,遇上这么不开窍的人。老汉丝毫不退让,说,那你就投胎到猪狗圈里,早晓得你是这么个犟板筋,当时养下就应该拿尿盆子扣死。明忠招呼掉队的羊,喔,喔,喔,咩咩,咩咩,快跟上。不忘记回应爸爸的话语,说,那你失算了,一不小心我就长这么大了。她训斥着,让两个人消停会,衣裳都淋湿了,就不晓得冷,还不停地争吵。


(节选自《日久天长》第一章) 




王闷闷   生于一九九三年,陕西子洲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理事,西北大学文学院博士(在读),陕西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入选陕西省委宣传部百优计划、西安市百名优秀青年文艺人才。在文学杂志发表小说《日月》《意识的灵》《图雾》《山灵》等。出版小说《日久天长》《零度风景》《咸的人》《游牧》。曾获陕西青年文学奖、新丝路青年文学创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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