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诗绝唱
文丨聂鲁达
啊，松林的辽阔
啊，松林的辽阔，浪花的碎语，
光线迟缓的运动，孤独的钟，
黄昏落进你的眼睛，娃娃，
大地的海螺，泥土在你内部歌唱！
河流在你内部歌唱而我的灵魂遁入其中，
一如你所欲求的，而你把它送到你愿意的地方。
你的希望的弓瞄准我的道路，
我就会在狂乱中射出一连串的箭。
我视野所及到处是你浓雾的腰身。
你的沉默穷追猛打我备受折磨的时刻；
我的吻抛锚，我湿漉漉的情欲营巢
在你拥有透明石头似的双臂的身上。
你那被爱情敲响并逐渐模糊在
回荡并逐渐消失的薄暮里的，神秘的声音啊！
因此在深沉的时刻我看到了，在田野上
麦穗不停地敲响在风的嘴巴里。
为了使你听见
为了使你听见，
我的话
有时候变得纤细，
犹如沙滩上海鸥的足迹。
项链，陶醉的铃铛
最适合你的双手，光滑如葡萄。
我从远方观看我的话。
它们更像你的而不像我的。
它们爬上我古老的痛苦犹如常春藤。
它也以同样的方式爬上潮湿的墙壁。
你要为这残酷的游戏负责。
它们正逃出我黑暗的窝巢。
你充满一切，你充满一切。
在你面前它们挤满了你所占据的孤独，
它们比你更习惯于我的悲哀。
现在我要让它们说我要对你说的话，
好让你像我要让你听见我那样听见。
苦恼的风仍像往常那样拉扯它们。
有时候梦的狂飙依然拽倒它们。
你在我痛苦的声音里倾听其他声音。
古老嘴巴的悲悼，古老哀求的血液。
爱我，伙伴。别抛弃我。跟我走。
跟我走，伙伴，在这苦恼的波涛上。
但我的话染上了你的爱。
你占据一切，你占据一切。
我正把它们做成一条没有尽头的项链，
最适合你洁白的双手，光滑如葡萄。
我记得你在去年
我记得你在去年秋天的样子。
你像灰色的贝雷帽和宁静的心。
黄昏的火苗在你眼睛里纠缠。
叶子飘落在你灵魂的水面。
像爬藤一样盘绕我的双臂，
叶子蓄积你迟缓而安详的声音。
畏惧的篝火里我的渴望在燃烧。
甜蜜的蓝色风信子在我灵魂上空卷曲。
我感到你的眼睛在漫游，而秋天在远方：
灰色的贝雷帽，鸟的声音，房子似的心
——我深沉的渴望迁往那里居住，
我的吻在那里灰烬般幸福地塌陷。
从船上眺望天空。从山上眺望田野：
你的回忆是光，是烟，是宁静的池塘！
黄昏在你眼睛更深的地方燃烧。
干燥的秋叶在你的灵魂里回旋。
白色的蜂
白色的蜂，你在我的灵魂中嗡鸣，陶醉于蜜，
你的飞舞迂回在烟雾慢腾腾的螺旋里。
我是绝望的人，没有回声的话，
他失去了一切，也拥有过一切。
最后的缆绳，在你身上紧绷着我最后的渴望。
在我荒芜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沉默的人啊！
闭上你的深眼，黑夜在那里扑翼。
啊，你的身体，一尊受惊的雕像，一丝不挂。
你有一双黑夜在里面抽打的深眼。
花朵的冷静双臂和玫瑰的怀抱。
你的乳房像两个洁白的蜗牛。
一只阴影的蝴蝶飞临你的腹部沉睡。
沉默的人啊！
这里是你不在场的孤独。
下雨了。海风在猎取流浪的海鸥。
水赤脚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叶子害病似的在树上埋怨。
白色的蜂，甚至当你离去你还在我的灵魂中嗡鸣。
你在时间里复活，苗条而沉默。
沉默的人啊！
17
我爱你并不是把你当成一朵盐玫瑰，
或一支散播火花的康乃馨之箭：
我爱你就像在阴影和灵魂之间
某些被秘密地爱着的黑暗事物。
我爱你就像那株永不绽放
却藏而不露地承载着花朵之光的植物，
并且由于你的爱，某种从大地升起的
紧密的香味黑暗地活在我体内。
我爱你而不知道原因或何时何地，
我坦坦荡荡爱你，既不复杂也不骄傲；
我这样爱你是因为我不知道其他爱的途径，
除了这个：我不存在你也不存在，
如此贴近就连你在我胸膛上的手也是我的，
如此贴近就连我沉沉入睡你的眼睛也就阖上。
25
在爱你之前，爱人，没有什么是我的；
我犹犹豫豫穿过街道和事物；
没有什么重要，或有一个名字：
世界只是我预料中的空气的世界。
我熟悉灰烬的厅堂，
住着月亮的隧道，
道别的飞机棚，
坚持在沙里的问题。
一切空虚，死寂，无声，
一切塌陷，弃置，衰朽，
一切都不可改变地陌生，
一切都属于别人又不属于任何人，
直到你的美丽和你的贫穷
使秋天充满了累累礼物。
48
两个快乐的恋人做一个面包，
草丛中一滴月亮，
走路时他们投下两个合起来的影子，
他们把一个空荡荡的太阳留在床上。
从所有可能的真理之中他们选择白天：
他们不是与线而是与一种馥郁联结，
他们既不撕碎安宁也不撕碎词语。
幸福是一座透明的高塔。
空气和酒伴着这对恋人，
黑夜把幸福的花瓣给了他们，
他们有权享受任何康乃馨。
两个快乐的恋人没有终结没有死亡，
他们在活着的时候生死了很多回，
他们享有大自然的永恒。
89
当我死去，我要你的双手覆盖我的眼睛，
我要你那双亲爱的手上的光泽和小麦
再一次把它们的新鲜传递给我：
我要感受那改变我的命运的柔软。
我要你活下去而我在沉睡中等待你，
我要你的耳朵继续倾听风声，
我要你嗅起我们共同热爱的大海的香味，
我要你继续踏上我们一起踏过的沙滩。
我要我所爱的事物保持活力
而我爱你，而我歌唱所有事物，
那就继续开花继续繁盛吧，
这样你就可以触及我的爱要你去触及的一切，
这样我的影子就可以在你的发丛中闲荡，
这样所有人就会明白我歌唱的理由。
92
我的爱，如果我死了而你没有，
我的爱，如果你死了而我没有，
我们不必给痛苦更多的领土 ，
再辽阔也比不上我们生活过的。
小麦里的尘，时间的沙中
之沙，游荡的水，慵懒的风
承载我们像扬帆驶去的谷粒。
我们也很可能不会在时间里找到彼此。
这片让我们找到彼此的草地，
啊，小小的无限！我们归还。
但是爱人，这爱还没有完，
就像它不曾诞生，它也
没有死亡，它就像一条长河，
它仅仅改变土地和嘴唇。
（以上选自《100首爱情十四行诗》）
巴勃罗·聂鲁达
（Pablo Neruda，1904~1973）
智利著名诗人。13岁开始发表诗作，1923年发表第一部诗集《黄昏》，1924年发表成名作《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自此登上智利诗坛。1971年10月获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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