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步舞曲
◎艾蔻
小步舞曲
孩子在隔壁练琴
松香马尾与紧绷的弦
来回摩擦
间断，刺挠，跑调的破音
当曲子被拉得严重变形
反而格外动听
一支真正的舞曲
必定让琴谱搁置一旁
成为盲人
摸索着体内每一枚音符
确认它们，虽依附于五线谱
受限于音律
仍热爱冒险并且天真如初
红色
我告诉她，我想要的红
红到发紫，发黑
很黑，又并非黑
一件事物太过浓郁
看起来仿若他物
她很困惑
的确，颜色难以描述
只能比如
比如血液的凝固
比如直视火焰，然后猛地闭上双眼
再比如
月亮很小的夜晚
有人旋开了手电筒
他未曾见过这样的光
游走在他乡，那正是
无声且永恒的时空推演
公园里的俩母山
她奇幻壮阔的景貌
穹窿，古砦，方山台地……
镌刻在巨大花岗岩的表面
曾危岩耸立的山中石
来到城市公园，以这种方式
获得安全
又几乎等同于献身
何等巍峨何等傲慢
方可称之为山
又如何分辨这一座与另一座
石中可窥见山之全貌
而身在此山
寻不到一株兰花草
果蝇
果肉裸露的地方
便有它踪影
世间所有被辜负的甜蜜
都在恭候
一只小小飞虫，天使般降临
幻梦的黑影，飘忽婉转
从下午旋到傍晚
女人的巴掌拍打空气
果蝇无暇闪躲
无数次起飞与降落之间
它陶醉于自身精美的航线
夏日恐慌
那些事隔多年的错觉
在渺茫等待中晒出金属光泽
重新坚定起来：
一个人长大就是脱掉梦想的罩衫
一块饼干的硬度
要付出牙疼才能将其粉碎
而散步的猫又是如何疯掉的呢
当痛苦意识越过栅栏
抵达微妙狂野的另一端
获得新平衡，同时
也获得了更为舒服的肉身
它混迹人群中
蹭掉背上的虎皮纹，变成女人
每天光临咖啡座
抽烟，穿短裙，戴珍珠项链
橘子
橘子不懂规矩
表皮内里藏着诧异的白
二十年前，单身宿舍楼前
雪已经很大了
你尚未找到恰当的形容
它又更大了
难以想象，它要是再大一些
就没法满足你的好奇心
只能说，你和雪
都各自完成了某种超越
但是在南方，橘子是没完没了的
南方这时候也开始冷了
橘子好得很，吃橘子的人
像一个老朋友
你还不认识她你还没有下楼
雪就停了，雪停了
照得天空发亮
照得橘子焦黄
时刻
孩子快高出我一头了
和他说话，得仰着脖子
我仔细观察他面部特征的变化
和我相比，和小时候相比
可他总是移动，不让人看清
回避着成长的诧异
回避不了的是：长久的沉默
愤怒积攒、陌生感
从纤细的手心纹路到天边浮云
从肌肤紧贴的温度
到兽类气息
孩子抖擞成一个巨人
振翅的背影携带呼啸声
慢慢地，我再也找不到理由靠近
只能变小变冷漠
像远山那样眺望吧
回川南
川南三月拂晓，油菜花
刷新了青瓦白墙
车子开在乡下
老桑树剐蹭出嘎吱脆响
我还记得80年代
邮票上画着四川民居
顽童田坎，竹林小溪
被漏掉的柑橘
一只只撑开外壳
展示它们的数字、矩阵与诗
这些雾霭亲吻过的小果子
后来经反复改良
皮子变得金黄温顺
滋味只余三分
不再多籽，不再孕育酸的游乐场
金色书签
我从不刻意翻开它
我甚至记不清哪一本
某个闲散的黄昏
与朋友通话
顺手从书柜里抽出
噢，这位诗人
正迎来他的晚年
或许会像博尔赫斯那样
看不见
虽然“失去的只是
事物虚假的表象”
那些未知的诗意恐怕也将
随之消逝
我挂断了电话
金色树叶自书缝跌落
炫目的光将我撑得又圆又亮
一枚书签蛰伏于一部著作
现身时，一个念头破土
瞬息间勃发成大树
（选自《延河》下半月刊2024年9期）
艾蔻 中国作协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有的玩具生来就要被歌颂》《亮光歌舞团》。
总编辑：龙少 编辑：高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