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和钱姥爷一起拍个照好不好?”1月12日下午,阳光甚好,绿色草坪上有很多年龄各异的孩子跑来跑去。这些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拥有共同的“家人”——钱姥爷。
钱姥爷姓钱名云,不是这群孩子生物学意义上的家人,但在这些孩子父母的心中,钱姥爷是给了孩子生命的人。
他是南京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院长助理、生殖妇产中心主任,他与患者共同书写的新书《终于等到你——当不孕不育遇到试管婴儿》在这一天正式发布。翻开书页,他的医者仁心跃然于纸上;合上书籍,那条荆棘、艰难的孕育之路让人动容。
他们想要一个孩子
“再试最后一次,我和钱主任说,如果不成功我真的要离婚了。”回想当年做试管的经历,黄女士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当时的她年纪虽然不大,但因身体原因曾流产两次,卵巢受损后自然受孕成为一个难题。“我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人,总觉得如果没有孩子,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当时已经情绪崩溃想到要离婚。”
事实上,对于很多夫妇而言,想要一个孩子的简单愿望,都迟迟得不到满足。根据世卫组织的定义,不孕不育症是一种男性或者女性的生殖系统疾病,指一年以上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性生活正常而没有成功妊娠。目前我国约有 3300 万对育龄夫妇面临不孕问题的困扰,每年约有130万对夫妇采用试管婴儿等辅助生殖技术治疗,每年出生的新生儿中约有3%通过试管婴儿等辅助生殖技术出生。
在钱云看来,不孕症是一种很特殊的疾病,如果不去关注它,它其实并不会给当事人的身体健康、生活质量以及寿命带来负面影响,但它与其他常见疾病不同,掺杂了强烈的社会因素,有没有孩子很多时候不仅是小夫妻的事情,还与双方的家庭、工作以及生活环境相关。
在钱云的诊室里,每天都在上演情节跌宕起伏、发展曲折离奇的家庭悲喜剧。“以至于有时候,我不仅要看病,还要做‘和事佬’,帮助小家庭解决矛盾。”
他记得,曾经遇到过一位患者在门诊中和他道别。“我离婚了,两年半了,也算是给自己有个交代。”那一刻面对这位形单影只的患者,钱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有很多想安慰鼓励的话,但无法宣之于口了。”
写一本书的想法或许就来源于此。最开始钱云会收到很多感谢信,后来这些信一个比一个长,钱云读下来常常红了眼眶。患者写感谢,也写痛苦,将备孕长达几年的辛酸借机道出。“我看了也很有启发,很有感触,一个字也不舍得删,会隐去关键信息放在公众号上。”
钱云的同名公众号从2015年开始更新,如今已数不清讲了多少故事。“这些故事应该被更多人知道,给其他正在求子路上艰难跋涉的兄弟姐妹有启发和帮助,减少他们的压力、迷茫和无助。”
“不孕是一个家庭的问题,但往往压力都在女方。”钱云说,一方面这是因为女性生殖系统相对复杂,一方面也是家人的不理解和外界的有色眼镜造成的。女性的痛苦男性不理解,就容易吵架,医生要给予相应的疏导。“我自称钱姥爷,也是想告诉广大的女同胞,我是永远的‘娘家人’。”
人文关怀,抚平伤痕
医学不是万能的,人文关怀是。
钱云有着极强的共情能力,他说,每位患者都如同在悬崖边舞动的精灵,背负着巨大的压力,精神往往极度紧张。所以除了专业技能,生殖科医生根植于内心的温度以及对患者的人文关怀就显得尤为重要。
他总是站在患者的角度想:如果治疗过程中能遇到一个好医生,能多科普健康知识、能多些人文关怀,这条路就会走得轻松一些。
小勇18岁那年突遭车祸,父母一直在他离世的阴影里走不出来。母亲马娟娟决定再要一个孩子,找到钱云时,她除了哭什么都说不出口。钱云了解了她的情况后,安慰她“只要月经正常,排卵正常,就有希望,试一试。”
或许是钱云真诚的笑容、清澈的目光已以及言语间流露的自信打动了她。第一次移植,成功怀孕,可第8周时,马娟娟流产了。“说实话,我反而感觉如释重负,当时已经45岁了,再生一个孩子是否是负责任的做法?”半年的就诊过程,对她而言已然是一次心灵疗愈之旅,他们逐渐重新走出家门、重新融入社会。或许是心态调整起了效果,第三次取卵移植后,她成功受孕。
如今女儿在怀里熟睡,她只想说,“这个曾经的失独家庭重生了!”
当时的钱云,孩子也刚刚进入大学,对于患者的遭遇他感同身受。这些年,他接触过不少失独家庭,有一位失独母亲由于太思念自己的儿子,将自己和儿子的社交账号同时登录在电脑上,互发消息,以这样的方式和逝去的儿子“对话”。
“我们知道,年龄是生育能力的‘红线’,现代试管婴儿技术或许可以帮助他们,但从35岁起,几乎年纪每上升五岁,成功率就会下降10%,45岁以上人群,成功率甚至不到5%。”
尽管成功率极低,但钱云知道,这对于失独夫妇而言,是唯一的希望和精神寄托。在这个时刻来到医院的患者,如果遇到了有温度、有人情味的医生,即便最后他们没有再生育一个孩子,在这个过程中或许也能走出绝望。钱云在书里写下:“唯有明白‘重燃生活希望’和‘实现再生育’这一先后顺序,才有可能帮助失独夫妇走出人生绝境,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重生’,而‘重生’并非仅依赖于再生育一个孩子。”
图图今年六岁,是个虎头虎脑眼睛亮亮的小男孩,在妈妈身边一边玩积木一边好奇地问着为什么。李女士特意带着他从丹阳赶来新书发布的现场。
李女士告诉记者,在和图图见面以前,她有过两次胎停的经历。“‘胎停’像是一场残酷的剥夺,命运把珍贵的礼物放在你的面前,在你最喜悦的时刻突然夺走。最痛苦的不仅仅是失去了孩子,更在于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李女士感叹,“怀孕两个月要去检查有没有胎心胎芽,那之前的每一天,你都很难想象我是怎么度过的。知道确定结果的时候,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这其中的痛苦我不愿去想,没有一本指南可以告诉你,流产后会伤心多少天。才能重启生活。”
在经历两次打击后,李女士慕名找到了钱云。促排、检查数值、保胎,在钱云这里,一切担忧和恐惧都有了“底”,先是看到了惊喜的两道杠,随后听到了期待已久的“有胎心”,三个月以后,钱云告诉李女士:“你正式毕业了,快去医院建卡吧。”“一次即中”的好运,结束了李女士这几年的噩梦,也让她成为了幸福的母亲,这场关于生育的跋涉像是一场苦尽甘来的馈赠。她说:“我们丹阳有一个钱姥爷的病友群,里面的十几个人都成了妈妈,有的已经生了二胎啦!”
“要让孩子知道自己是试管婴儿吗?”当被问到这个问题,不少人突然沉默了起来。
作家傅真以自身经历为原型的小说《斑马》中,讲述了自己前往泰国做试管婴儿的经历。在书中她辛辣地指出曾经在生孩子这件事上的歧视链,认为“做试管的不如打排卵针的,打排卵针的比不上自然受孕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在现实生活中,这种困扰真实存在。刘女士微笑着看着自己十分漂亮的女儿说,“我们也有过这样的担心,可钱主任告诉我们‘试管婴儿并不是不如自然怀孕的孩子,相反,经过筛选的生殖细胞,可能会质量更优。’”
在钱云的书中,除了故事,也写了大量的医学科普,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揭开了辅助生殖的“神秘面纱”,他希望通过医生的视角传递更多正确的知识和观念。
比如,他在书中精心编排科普医学术语“什么是宫腔镜”“什么是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什么是囊胚”。
再比如他在书中写道,试管婴儿技术本身有一定的“准入门槛”,并非适合所有患者,而且并不能保证让所有采用该技术的患者都能如愿得子,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30%的患者都不需要试管。“治疗过程也一定是循序渐进、科学合理的,试管不是万能灵药。”
他一次次强调,生殖医学科最大的敌人是年龄,人不可能返老还童,医学手段也不能治愈一切,不要等到年纪非常大,卵巢功能下降后再去寻求医生的帮助。
回到“钱姥爷”的新书发布会现场,许多漂亮的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几位妈妈牵着孩子的手给“姥爷”献花。钱姥爷甚至可以叫出每个孩子的名字,清晰地回忆起他们来时的故事。
或许当孩子问起:“我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的回答里也会有“钱姥爷”的身影,有“钱姥爷”作为一个医生的爱。而这份爱,被一本书记录,还会在诊室里被传递下去,正如钱云的诗所写:“终于等到你,一切付出都值得,我愿给予你满腔爱意,圆满了我,也造就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