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丘啊，自由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珍贵财富，深埋地下和沉睡海中的任何宝物都无法与之相比。自由和名誉一样，都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而遭受奴役，则是人生最大的不幸。”
——《堂吉诃德》，浙江文艺出版社，董燕生译，1995年，第875页。
这是董燕生老师一生身体力行的一句箴言，也是董老师为人处世所展示出的人格魅力的源泉所在。我们学习西班牙语的人，了解了西班牙著名作家塞万提斯的名著《堂吉诃德》的人，都会有一种吉诃德情结，这就是吉诃德精神。那是为了建立一个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社会而进行不懈努力的奋斗精神。它代表了人类最崇高的理想。1961年当我进入北京外国语学院西班牙语系学习的时候，董燕生于1960年在北外留校任教，已经是北外的老师了。但他没有教过我们这个年级，所以我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我们老师辈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参加了许多当时的中国西葡拉美文学研讨会组织的活动，曾与董老师有过一些接触，但都印象不深。我与董燕生老师真正的相识相知起始于1992年。那是9月在上海召开的我国第一届外国语教学指导委员会的会议上。当时的西班牙语指导委员会的成员是北外的赵士钰，北二外的吕龙根，北大的赵振江，上外的徐瑞华和南大的我。董燕生老师是作为特邀代表参加的。自此以后，我们西班牙语外语教学指导委员会开会，一般都有董老师参加。董燕生（上左一）赵士钰（上中）陈凯先（上右二）
徐瑞华（中）吕龙根（下右二）赵振江（下右一）我们这些成员之间的关系是很密切的，相处得比较融洽，因为那是一个政治学术上比较宽松的时期。每次我们在上海开会，上外的德高望重的孙玉桢老师总是热情地请我们大家到他家吃饭，师母的厨艺水平不是一般的了得。在这样融洽的气氛中，以及在以后多次研讨工作与活动中，我们西班牙语界的这些同仁们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我还清楚地记得，在一次乘车途中，北外的董燕生、李多老师和北大的段若川老师引吭高歌，不断用中文和西班牙文唱着人们熟悉的歌曲。就在这友好的气氛中，我们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董老师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1997年我在南京大学组织召开第一届塞万提斯国际学术研讨会上。这是我们之间的吉诃德情谊不断加深的开始。这次塞万提斯国际学术研讨会是亚洲举办的第一次，所以引起了国际塞万提斯学术界的重视，这也是我国第一次召开的有关西班牙语的国际学术研讨会。组织、召开这次国际会议的艰辛我不想累述。塞万提斯学术圈里的氛围是和谐的。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塞万提斯学者互相之间（不分国别，不分老少，性别）在相处中一般以“你”，而不是以“您”相称，即使对方是位有很高威望的长者。这正体现了吉诃德的平等精神。这次国际学术研讨会邀请了西班牙、英国、美国、哥伦比亚、德国、意大利、巴西等七个国家的知名的塞万提斯学者和我国的西班牙语学者。西班牙驻华大使胡安·雷尼亚专程从北京来南京，除了赠与我们一箱西班牙原版书外，还参加了我们的许多活动。在与会者都到达后，我请董老师担任开幕式的主持人，请北大段若川老师代表中国学者致词，伊格纳西奥·阿雷亚诺代表外国代表致词。董老师是位几乎不修边幅的很随意的人，而我又是一个不喜欢繁文缛节崇尚随意自在的人。所以我们很合得来。在以后我组织的活动中，只要我发出邀请，而董老师又有时间，他就必定会参加。这是后话了。董老师是很随和的人。他来参会没有带领带，于是我就给他临时借了一条。在会议举办的各种活动中（有南京大学举办的全国西班牙语翻译比赛颁奖晚会），董老师都展现出他的睿智与谦虚。下面，我用几张照片，来回忆一下与董老师在一起的难忘时刻。第一届塞万提斯国家学术研讨会（南京大学，1997）董燕生老师为南京大学塞万提斯中心举办的全国西班牙语翻译比赛中获奖者颁奖陈凯先、段若川、董燕生 陈凯先、宋尽冬、董燕生、汪奕峰自1996年我在南京大学建立塞万提斯中心，每年都举办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化周，并举办全国西班牙语征文比赛和翻译比赛，2000年我们举办了翻译比赛，请了阿根廷朋友，董燕生老师和陈众议老师来参加。在活动中，南京大学副校长张异宾教授和外语学院副院长张俊焕教授给他们颁发了南京大学客座教授的名誉称号。2000年11月6日西班牙国王和西班牙政府授予董燕生老师伊萨贝尔女王勋章。当时的西班牙王储、现在的西班牙国王费利佩来北外授勋。当时西班牙大使馆的文化专员易玛女士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去参加授勋仪式，由他们支付费用。原来，按照西班牙的惯例，被授勋人可以向西班牙方面提供参加授勋仪式的亲友名单，由西班牙发出邀请。易玛女士给我定了当天往返的机票（南京——北京）。我上午到达，中午举行了授勋仪式。授勋仪式在北外外研社的一个大厅举行。大厅内挤满了人。仪式搞得很隆重。在王储费利佩致词后，董老师精神焕地发表了充满激情的答词，他用流利的西班牙语讲述了他与西班牙语结下的情谊。那天晚上董老师与他的好友聚餐，请我去了，可能只有我是他的学生兼好友。我记得参加聚餐的还有我在北外学习时的老师张广生和刘晓梅。说来也很有意思，我把19点50的飞机误认为晚上9点多的。所以，晚饭吃了一大半，大约7点多我打车去机场。结果可想而知。我只好改签了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返宁。这样，我就到离机场比较近的我爱人的大姐家住了一晚。2001年，我在南京大学组织了第二届塞万提斯国际学术研讨会。董燕生老师也应邀参加。我们西班牙语界的朋友又一次重叙了我们之间日益增长的吉诃德情谊。参加这次会议的除了西班牙驻华政务参赞，古巴驻沪总领事和委内瑞拉驻华官员外，还有国外著名塞万提斯学者，国内的学者和我们南大西语系的老师同学。董燕生和赵振江与南大西语系老师孙家孟、徐尚志、屠孟超、倪华迪、徐鹤林、魏民、陈凯先、顾红娟、李静、李凌、归溢、宋尽冬等老师和西语系同学们合影（2001）
董燕生、赵振江、陈凯先等人
在第二届塞万提斯国际学术研讨会上（2001.11）2002年10月底，南京大学西班牙语系与全国西班牙语教学指导委员会共同举办了全国首届西班牙语基础教学研讨会和董老师的教学示范课，同时举行的还有由南京大学塞万提斯中心举办的第四届全国西班牙语翻译比赛颁奖晚会。在这次活动期间，董老师充分显示了他的亲和力和人格魅力。来自各个不同地区不同高校的老师都非常高兴地能与董老师近距离的交谈。那么和蔼可亲睿智风趣的董老师给接触到他的老师和同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写到这里，我是多么怀念这位可敬可爱的师长和朋友啊！在我们南京大学塞万提斯中心举办的全国第四届西班牙语翻译比赛颁奖晚会上，董老师不仅作为嘉宾给获奖同学（来自我国好几所大学的西班牙语同学获奖，遗憾的是，现在由于记忆和图片的缺失，我已无法整理出完整的资料）颁奖外，他还积极参与，即兴引吭高歌，把颁奖晚会带入高潮。董老师为我国的西班牙语教学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与刘建老师编撰的《现代西班牙语》一直是我国西班牙语教学的基础教材。在西班牙语基础教学研讨会上，董老师给南京大学西班牙语系学生举办了西班牙语基础教学示范课。他的教学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上课时他展示了他那扎实的西班牙语语言功底。他并不拘泥于教材，而是注重教材中涉及的文化背景，以及语言的重点知识。下面我们看看董老师上课的风采，以及示范课后北大卜珊老师与他交谈的情景。我于2004年在南京大学举办了第三届塞万提斯国际学术研讨会。董老师当时有事未能参加。但我和董老师的联系从未中断过。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我在参观西班牙馆的时候先是巧遇胡真才，后又遇到董老师。董老师在远处看到我，大声说，“陈凯先，你怎么胖成这样，我都要认不出你了”。2010 年上海世博会西班牙馆偶遇董燕生（2010）在我现存的记忆碎片中还保留着我与董老师在一起时的一些事。上一世纪九十年代或本世纪初，我去北京时有两次曾短住在董老师家。我每次去他那里，都要借用他的自行车。那时他家还在北外西院，好像是一幢楼的二层。董老师特别爱整洁，家里干干净净，特别是炉灶，一有时间他就过去擦拭一番。他的这个举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时至今日，我做完饭后，都想到他的这番话，都要把灶台油烟机擦拭一番。当然，我的清洁的标准离他的差得很远了。董老师既是一个非常认真仔细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在生活的一些方面大大咧咧的人。他曾告诉我他两次被小偷坑害的事请。一次是在西班牙，与他同居一个公寓的意大利学生偷了他不少欧元。还有一次是在北外这所房子里，一天夜里，小偷趁他熟睡，爬进北边的房间，拿走了他放在房间里的不少现金。我和董老师还有一个共同语言的地方，那就是陕西，西安。他在陕西待过不少时间，而我又在陕西工作过16年。董老师说陕西话惟妙惟肖，唱起陕北信天游也是一绝。他还告诉我陕西话与西班牙语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比如，溜勾子和lameculos。现在，我想谈谈我和董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先简单地说一下我的情况。我从南京大学退休后，于2006年开始在南京大学金陵学院西班牙语系工作。每年我们都举办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化周，举办学生的演讲比赛，邀请西班牙语各国驻上海总领事参加，并担任演讲比赛的评委。2014年我在金陵学院建立了“西班牙语大学生吉诃德戏剧社”，并开始了我们的戏剧课教学和戏剧节。我们戏剧社的同学在2015年的戏剧节上演出了《人生如梦》。第二幕是缩略了的西班牙著名剧作家卡尔德隆的原著的第二幕的内容。第一幕和第三幕由我编写。演出获得了很大成功。西班牙埃菲社进行了报道。我国中央电视台西班牙语频道报道组也专程从北京到金陵学院进行采访报道。之后，我又创作了剧本《博尔赫斯的多元文化——致敬塞万提斯和博尔赫斯》。2017年我们西班牙语大学生吉诃德戏剧社把这个剧带到了阿根廷。回国后，我根据我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又创作了《塞万提斯和堂吉诃德》。经过戏剧社同学的排练，这个剧在2018年5月的西班牙语拉丁美洲文化周和西班牙语戏剧节上进行演出。这样，我在筹备2018年的西班牙语文化周和戏剧节的计划中就决定邀请董燕生老师来参加。除了莅临指导外，我还请董老师指导我们的基础教学，把金陵学院西班牙语的教学再提高一步。2018年我向董老师发出了邀请，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考虑到董老师的年龄，我请北外西葡学院的院长常福良老师给董老师买高铁票，并请他把董老师送上火车。5月16日，我和邱晓静、冯瑶老师去南京南火车站接董老师。董老师于第二天上午就给我们南京大学金陵学院西班牙语系的老师同学举办了西班牙语基础教学示范课。老师学生们都很兴奋，因为董老师是我们西班牙语几代师生心中的偶像啊！以他为主编撰的《现代西班牙语》一直是我国西班牙语教学的教材。他翻译的《堂吉诃德》流传甚广。这次八十多高龄的董老师亲自来上课，做讲座确实让师生们翘首以待。董老师整堂课都以他纯熟地道的西班牙语讲解课文中的知识点，并及时提问。他十分注重提高同学们的西班牙语听力，以及口头表达能力。他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尽量与同学们互动。我们的老师也受益匪浅。课后，同学们请董老师在他们的书上签名留念。（2018年5月17日）下午，董老师在思源报告厅举办了“如何学好西班牙语”的讲座。南京大学金陵学院西班牙语系的三百多师生济济一堂，聆听董老师的讲座。董老师讲述了自己学习西班牙语的心得，强调了广泛阅读西班牙语原文的重要性，还介绍了如何进行阅读，如何不断提高自己西班牙语的听说能力的具体方法。此外，他还希望同学们能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做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当他希望同学们要独立思考时，说到我们一方面在国际歌中唱着从来就没有救世主，另一方面，我们又唱……这时，坐在台下的我给董老师做了一个运动暂停的手势。他立即问我，时间到了吗。随即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又继续他的讲座了。后左：徐蒙 徐蕴艳 缪澄君 徐春红 董燕生 陈凯先 曹娣5月18日，南京大学金陵学院陈建群院长和冯维波书记秦志祥副院长、黄成凤教授等领导欢迎西班牙语国家（墨西哥、智利、古巴、委内瑞拉、厄瓜多尔、阿根廷和哥斯达黎加）驻沪总领事们和董燕生老师参加我们西班牙语系举办的第十二届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化周暨第四届西班牙语戏剧节。这次活动首先举行的是分年级的西班牙语演讲比赛的决赛，董燕生老师和几位西班牙语国家驻沪总领事担任评委。然后进行的是戏剧演出，其中有我在研究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创作出的剧本《塞万提斯和堂吉诃德》。这个剧由吉诃德戏剧社的同学演出。在这次活动中董老师与南京大学金陵学院西班牙语系的师生建立了难以忘怀的情谊。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饰演堂吉诃德和塞万提斯的演员同学史天文和黄磊与他特别亲近。饰演堂吉诃德的史天文还专程去北京探望董老师。2024年1月2日，我在微信中突然看到有人在说“董老师走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董老师一直身体很好，而且我们之间的微信一直很频繁，2023年12月7日他还给我发了微信语音，他那中气十足、嫉恶如仇的话语一直在我耳边萦绕。他怎么会走了呢？！我立即微信问常福良，他立即回复了我。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直至今日，我都不能相信董老师已经离我远去了。多么阳光多么平易近人多么诙谐幽默，多么可爱可敬的良师益友永远离开了我们。10月6日夜亦或7日凌晨，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董老师来找我，约我一起出去吃饭，到什么地方吃呢？他说到第三家小餐馆吃，不管是什么餐馆。那是家简陋的小面馆。当端上一碗面，他开始吃的时候，我拿出手机就给他拍照，结果按下按钮，照片上只有一碗面（注：在上个世纪（1979——1981）我在墨西哥进修时，曾听墨西哥朋友说，你要去印第安原住民村落访问时不要用相机拍照，因为当地印第安人会认为相机会把人的灵魂摄走，而砸坏你的相机）。他的人呢？我在梦中忽然醒悟（我并没有醒），原来他是fantasma，啊，是他的灵魂来见我的！我们现在仍处在生命的两个不同的层面。从梦中醒来，我仍沉浸在梦中。我坚信，我们灵魂一定会再次相见。再见了，我的吉诃德朋友！我们将在生命的另一个层面相聚，再叙我们的吉诃德情谊。本文海螺原创稿件，作者陈凯先。感谢陈凯先教授赐稿。
本期编辑 | 朱桐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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