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拜德雅图书工作室近日推出了2024年第11种新书,所属我们新策划的“拜德雅·精神分析先锋译丛”:《拉康精神分析介绍性辞典》(迪伦·埃文斯 著;李新雨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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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推送《拉康精神分析介绍性辞典》书摘(节选自“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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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我的话语以如下的方式进行:每一术语都只是被维系在它与其他术语的拓扑关系之中。
——雅克·拉康(S11, 89)
精神分析理论是用于讨论精神分析治疗的语言。如今有很多这样的语言,每一种语言皆有其自身特殊的词汇与句法。这些语言均使用着从弗洛伊德那里继承下来的许多相同的术语,这一事实可能会给人造成某种印象,让人觉得它们实际上统统是同一门语言的不同方言。然而,这样一种印象却是令人误解的。每一种精神分析理论都会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链接这些术语,而且也都会引入其自身的新的术语,因而作为一门独特的语言最终是不可翻译的。现今所使用的最重要的精神分析语言之一,即由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1901—1981)发展而来。拉康的语言常常因其晦涩得令人抓狂,且有时也因其构成了一套完全不可理解的“精神病”系统而遭人指责,这部辞典即旨在探究并阐释这门语言的一种尝试。此种晦涩甚至被看作一种蓄意的企图,以保证拉康的话语始终是一小批知识精英的独占财产,并保护其免受外界的批评。倘若当真如此,那么这部辞典则是在反其道而行之,是旨在让拉康的话语向着更广泛的详细审查与批评性参与而开放的一次尝试。
辞典是探究一门语言的一种理想方式,因为它具有同语言一样的结构;它是一个共时性的系统,其中的词项皆没有任何肯定的存在,因为它们中的每一项皆是通过其相互差异而获得定义的;它是一个封闭的、自我指涉的结构,意义在其中并不充分地呈现于任何地方,而总是被延宕在连续的换喻之中;辞典中的每一项术语皆是通过参照其他术语而获得定义的,因而它拒绝给初学的读者以任何的切入点(而且借用一句拉康的惯用语来说,倘若没有切入点,就不可能有任何性关系的存在)。
还有很多人把辞典的价值看作一种探索精神分析理论的工具。最著名的例子即拉普朗什与彭塔力斯合著的经典精神分析辞典(Laplanche and Pontalis, 1967)。另外,里克罗夫特也编纂了一部极具可读性的简明辞典(Rycroft, 1968)。除了这两部主要集中于弗洛伊德的辞典之外,还有几部关于克莱因派精神分析(Hinshewood, 1989)、荣格派精神分析(Samuels et al., 1986)以及精神分析与女性主义(Wright, 1992)的辞典。
一本拉康派精神分析辞典在上述名单里的缺席是显而易见的。这并非是因为这样的辞典尚未被写就;事实上,有很多法文辞典都在广泛处理拉康的术语(Chemama, 1993;Kauftman, 1994),甚至还有一本拉康式诙谐辞典(Saint-Drôme, 1994)。然而,这些辞典还没有一本被翻译过来,因而英文世界的拉康研究者仍旧没有一个有用的参考工具。拉普朗什与彭塔力斯(Laplanche and Pontalis, 1967)以及赖特(Wright, 1992)的辞典虽然包含了涉及一些拉康术语的文章,但并不是很多。少数英文出版物虽然收录了为一些拉康术语提供理解门径的专业词汇表(例如:Sheridan, 1977;Roustang, 1986),但是这些出版物也仅仅涵盖了很少的术语,而且在每项术语上也只是附有极其简短的注释。因此,当前的这部作品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填补精神分析参考资料中的这一明显的缺口。
虽然很多人把辞典的价值看作一种探究精神分析语言的工具,但没有多少人充分意识到如此所陷入的危险。一个重要的危险即在于,因为强调语言的共时性结构,辞典可能会模糊掉语言的历时性维度。所有的语言,包括其他那些以精神分析理论而著称的语言,统统是处在一种连续的流动状态之中的,因为它们皆会随着使用而发生改变。由于忽略了这一维度,辞典便可能会造成这样一种错误的印象,让人误以为语言是固定不变的实体。
为了避免此种危险,这部辞典在任何适当的地方皆纳入了词源学的资料,并且针对拉康话语在其教学过程中的演化给出了某种指示。拉康所从事的精神分析理论工作,在时间上跨越了半个世纪,而他的话语在此期间经历了一些重要的改变,几乎是不会让人惊讶的。然而,这些改变却并非总是易于理解的。宽泛地说,存在着两种歪曲它们的主要方式。一方面,有些评论家根据戏剧性的冲突和突然的“认识论断裂”(epistemological breaks)来呈现拉康思想的发展。例如,1953年在有的时候就会被介绍为拉康著作中的一个根本性的全新“语言学转向”(linguistic turn)的时刻。另一方面,有些作者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们把拉康的著作呈现为一种单一展开的叙事,没有任何方向的改变,仿佛所有的概念从一开始即已存在似的。
借由讨论拉康话语中的各项术语如何在其著述过程中经历语义上的转变,我便是在试图避免这两方面的错误。通过说明这些变化常常是逐渐发生且迟疑不定的,我希望能够质疑那些有关认识论断裂的过分简单化叙述。此种叙述所忽略的一个重点便在于,无论拉康的术语在何时获得了新的意义,它们都从未失去其旧的意义;他的理论词汇皆是以增生而非突变的方式来演进的。与此同时,通过指出这些变化与语义上的转变,我也希望能够反驳那种认为拉康的所有概念皆是已经在那里的幻象(此种幻象是为拉康自己所谴责的;Lacan, 1966c: 67)。如此一来,我们便应该有可能同时觉察到那些在拉康教学中保持恒定的元素以及那些经过转变并演化的元素。
这本辞典包含了超过200个拉康在其著述中使用的术语的条目。本来还有更多术语是可以收录在内的,但选择这些术语而非其他术语的主要标准是它们出现的频率。因此,读者将会在本辞典中发现拉康著作中浓墨重彩的诸如“象征界”与“神经症”以及其他此类术语的条目,而找不到拉康只在三四个场合下讨论过的诸如“表句词”(holophrase)等其他术语的条目。
除了拉康频繁使用的这些术语之外,拉康鲜少使用或者从未使用的少数其他术语也被囊括在内。此组术语可用于给拉康自己的术语提供历史背景与理论语境(例如:“克莱因派精神分析”),而那些在其著作中集合了一套重要的相关主题的术语则会另外分布在截然不同的条目当中(例如:“性别差异”)。
除了频率的标准与背景的信息之外,对术语的选择同样不可避免地会受制于我自己阅读拉康的特殊方式。其他对拉康有着不同阅读方式的作者,毋庸置疑地会对这些术语做出不同的选择。我不敢妄称暗含在我的术语选择中的阅读方式是唯一的或是最好的对于拉康的阅读方式。它只是对于拉康的诸多阅读方式中的一种,与任何其他的阅读方式一样都是带有片面性和选择性的。
这本辞典的偏向与局限不但涉及术语选择的问题,而且也涉及资料来源的问题。因而,这本辞典并非是基于拉康的全部著作,它们迄今尚未全部出版,而只是基于他著作的选集(主要是业已出版的著作,外加少数未经出版的著作)。对于业已出版的材料的此种几乎排外的依赖,便意味着在这部辞典中存在着一些不可避免的不足。然而,诚如拉康自己所指出的,“任何阅读的条件,当然,即在于它给其自身强加了种种限制”(S20, 62)。
因此,本书的目标并非旨在呈现一部与拉普朗什和彭塔力斯合著的经典辞典同样广博且详尽的著作,而仅仅是旨在针对拉康话语中最突出的术语呈现一个宽泛的轮廓。因此,“介绍性”(introductory)这个形容词便出现在标题当中。在未来的某一天,这部辞典也许会基于拉康的全部著作而有一个更加全面与详尽的版本,但是在其现今的不完整与不成熟状态下出版这部作品的充分理由或许是,当前缺乏一些英文的拉康思想辞典。这部辞典因而可以被认为是一种阻抗,以拉康定义阻抗的方式来说,是“一种解释的现在状态”(S2, 228)。
另一个自我强加的限制,则是把二手资料来源的参考限定到最小的决定。因而,读者将会发现,本书很少提及那些拉康的评论者与知识继承人。排除对于现今拉康派分析家的著作的参考,并非如同它可能看似的那样,是一种严重的疏忽,因为这本辞典几乎完全是由对拉康的评注(commentɑries)而非是由那些彻底原创性的发展所组成的(雅克-阿兰·米勒的著作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例外)。这样的一则剧本全然不同于像保拉·海曼、威尔弗雷德·比昂与唐纳德·梅尔泽等追随者以非常原创的方式所发展起来的克莱因思想的剧本。
然而,排除对于比较激进的拉康批评家,诸如雅克·德里达、埃莱娜·西克苏与露西·依利加雷,或是对于那些将他的著作应用于文学批评与电影理论领域的人的著作的参考,则可能是一种更加显眼的遗漏。对于此种省略有两个主要的原因。第一,英语世界往往会忘记,拉康著作的首要目标是旨在给分析家们提供操作分析治疗上的帮助。通过排除对于拉康著作在文学批评、电影研究与女性主义理论中的应用的参考,我希望能够强调这一点,从而对拉康著作的英文读者忽视其临床基础进行反驳。第二,我也想要鼓励读者直接与拉康本人交锋,专注于拉康自己的术语,不要因为参考了其仰慕者或是其批评者的观点而对他抱有支持或反对的偏见。然而,当围绕着一项特定术语的争论看上去是如此重要,以至于省略所有对它的参考都将给人误导的时候,对于此一省略规则也会存在一些例外(例如:“阳具”“目光”)。
我决定强调拉康著作的临床基础,并非旨在把非分析家们排除出同拉康的交锋。相反,这本辞典针对的不仅是精神分析家们,而且也是来自其他学科的研究拉康的读者们。拉康自己就曾主动鼓励过精神分析家与哲学家、语言学家、数学家、人类学家以及其他人之间的辩论,而如今在很多其他的领域之中,尤其是在电影研究、女性主义理论与文学批评之中,也存在着对于拉康派精神分析的日益增长的兴趣。对于具有这些学科背景的人而言,在阅读拉康时遇到的困难,可能恰恰极大地是由于他们对于精神分析治疗的动力学并不熟悉。通过强调拉康著作的临床基础,我希望能够把这些术语定位在其恰当的语境当中,从而使它们对于那些并非精神分析家的读者来说变得更加明晰。我相信,即便是对于那些希望把拉康的著作运用于诸如文化理论等其他领域的读者而言,这一点亦是非常重要的。
对于来自非精神分析背景的那些研究拉康著作的读者而言,另一个问题则可能是他们对于拉康著作所依托的弗洛伊德传统并不熟悉。这本辞典处理这一问题的办法,便是在很多情况下首先对弗洛伊德使用该术语的方式呈现一个简短的概要,继而再开始概述拉康的特殊用法。因为简略,这些概要便有把复杂的概念过分简单化的风险,也无疑会使那些比较熟悉弗洛伊德著作的人觉得稍显初级。然而,我还是希望它们能对那些不熟悉弗洛伊德的读者有所裨益。
鉴于这本辞典所针对的读者之广泛,一个问题便是要决定把这些条目定位在何种复杂性的水平上。我在此尝试的解决办法是把不同的条目定位在不同的水平上。因而,有一组基本的核心条目便被定位在较低复杂性的水平上,其中一些介绍了拉康话语中最基本的术语(例如:“精神分析”“镜子阶段”“语言”等),而其他的则概述了这些术语于其中演化的历史背景(例如:“回到弗洛伊德”“国际精神分析协会”“学派”“研讨班”“自我心理学”等)。这些条目因而会指引读者去查阅一些更加复杂的术语,这些术语被定位在较高的水平上,而且初学者不应希望能够立即掌握它们。我希望如此将允许读者在阅读这本辞典时能够找到某种方向。然而,这部辞典却并非是一本“对于拉康的介绍”(introduction to Lacan);在英文中已经有大量可用到的关于拉康的介绍性著作(例如:Benvenuto and Kennedy, 1986;Bowie, 1991;Grosz, 1990;Lemaire, 1970;Sarup, 1992),其中也不乏一些上乘之作(例如:Žižek, 1991;Leader, 1995)。更确切地说,这部辞典是一本“介绍性的参考书”(introductory reference book),是读者可以回来查阅以便回答一个特定的问题抑或追寻一种特殊的研究路径的指南。它无意成为阅读拉康的替代,而是意在成为此种阅读的伴侣。出于这一缘故,丰富的页码索引便自始至终都贯穿这部辞典,目的是使读者能够回到文本并把这些参考置入其语境当中。
另一个问题则与翻译有关。不同的译者使用了不同的词汇把拉康的术语学翻译成英文。例如,阿兰·谢里丹和约翰·弗雷斯特把拉康的“sens”(意义)与“significɑtion”(意指)这一对立组译作“meaning”与“signification”,而斯图亚特·施耐德曼则更倾向于分别使用“sense”与“meaning”。安东尼·威尔顿将“pɑrole”(言语)译作“word”,而谢里丹则更倾向于“speech”。在所有情况下,我皆遵循的是谢里丹的译法,理由是他翻译的拉康《著作集》与《研讨班XI: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对于拉康著作的英文读者来说仍然是主要的文本。为了避免可能的混淆,拉康所使用的法文原词也都会连同英文翻译被一并给出。我同样遵循谢里丹的做法,保留了某些未经翻译的术语(例如:享乐[jouissance]),理由同样是这在英文世界的拉康话语中已然变成了一种既定的做法(尽管我个人同意弗雷斯特对于这样一种做法的批评,见:Forrester, 1990: 99-101)。
我不同于谢里丹的一点是,我决定以其法文原本的形式来保留拉康的代数学符号。例如,我按照原样保留了A和a的符号,而非像谢里丹所做的那样把它们译作O和o。这不仅是把拉康著作翻译成其他语言(诸如西班牙语与葡萄牙语等)时的共同做法,而且拉康自己也更偏向于把自己的“小写字母”保留为不翻译的状态。此外,正如在拉康派精神分析的各种国际会议上业已变得明朗的那样,对于不同母语的分析家而言,有一些能够促进他们讨论拉康的共同基本符号也是非常有益的。
至于那些用来翻译弗洛伊德的德文术语的英文词汇,我一般都采用的是詹姆斯·斯特雷奇在《标准版》(Standard Edition)英译本中所使用的译法,除了把“Trieb”译作“drive”(冲动)而非“instinct”(本能)之外(这是现在的共同做法)。
另一个更具根本性的问题,则是在撰写一部拉康术语辞典的行动本身中所陷入的悖论。辞典通常都会试图固定每项术语的意义(这里的“意义”是复数)并根除歧义性。然而,拉康话语的全部实质却颠覆了任何这种旨在使所指在能指之下的连续滑动停止下来的企图。德里达指出,拉康以其艰涩性与复杂性而臭名昭著的风格是蓄意构造的,“以便于几乎永久地阻断任何在书写之外抵达某种可孤立的内容、某种不含混且可明确的意义的通路”(Derrida, 1975: 420)。因此,那种旨在给拉康的术语提供“适当的定义”的企图,便是同拉康的著作完全不一致的,正如谢里丹在其写给《著作集》的译者按语中所评论的那样(Sheridan, 1977: vii)。谢里丹在上述译者按语中有关拉康术语的简略词表里指出,拉康自己更喜欢让某些术语在完全没有任何注解的情况下被保留下来,“理由是任何注解都会损害其有效的运作”(Sheridan, 1977: vii)。在这些情况下,拉康更喜欢让“读者在使用它们的过程中发展出自己对于这些概念的鉴别”(Sheridan, 1977: xi)。
基于这些评论,也许与我原先“一本辞典是探究拉康著作的理想方式”的说法正好相反,似乎没有什么比把拉康著作封闭在一部辞典中更加远离拉康著作的精神了。或许的确如此。没有人曾通过阅读一本辞典而学会一门语言,这是千真万确的。然而,我并不试图给每项术语提供“适当的定义”,而只是意在唤起这些术语的某种复杂性,以便说明它们在拉康著述过程中的转变方式,并针对拉康话语的总体结构提供一些指示。因为这些条目皆是按照首字母的顺序来排列的,而不是根据一种特殊的构造来排序的,读者便可以从他们希望的任何地方着手,继而再回去参考拉康的文本,并且(或者)在这本辞典中使用对其他术语的交叉参照。如此一来,每一位读者都将找到自己阅读这部辞典的方式,一如拉康本人可能会说的那样,每个人都会由自己想要知道的欲望所指引。
迪伦·埃文斯
1995年6月于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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