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173
前几天,微信公众号《厦门郑启五》有篇《李光前明信片的来龙去脉》的文章,说集邮家收藏有一百多年前李光前先生(陈嘉庚女婿)用英文写的明信片,上面贴有“大清国邮政”面值一分的“龙票”,并盖有“KULANGSU"字样的邮戳。作者郑启五就这封清末的明信片讲了一段往事,还对清末、民国邮资仅一分钱发出感慨,并指出邮戳Kulangsu是“鼓浪屿”的闽南语音译。
的确只有闽南话才会将“屿”拼成“su”,但文中用“酷龙苏”来表音,将ku读成“酷”就欠妥。因为在通行的闽南语拼音中,声母k并不读k(可),而是读g(哥),“ku”的音就是鼓,不能根据后来才出现的“汉语拼音”来拼读,读k(可)音的声母是kh,这与“国民党”标准英译Kuomintang(KMT),不能读成“括民堂”有相似之处。至于“厦门”以前的英译地名Amoy,明显不是国语,有说是闽南话,有说是福州话,我想洋人用闽南话注音的可能性更大吧。
今天就来“滥撒讲”(乱说),聊一聊我对闽南方言的几点“零散”体会。
清末李光前写的明信片
中国最早的邮票
大清邮政局“龙票”
大家知道,闽南话历史悠久,是保留古汉语最多的方言,但把福建南部的泉州话漳州话厦门话统称为“闽南话”并不久远,是上个世纪30年代才这么叫。一般会把某省的主要方言叫某省话,如广东话、四川话、湖南话、山东话,但它并不一定在全省通行。之前外界也把闽南方言叫做福建话,现在东南亚仍把闽南话称为福建话。明清以来大批福建先民渡海开垦台湾岛,漳州府泉州府的移民,虽语言相近,但都只自称是说“漳州话”或“泉州话”。多年以后“漳泉滥”形成台湾话,也还没有“闽南话”的说法,闽南话来自中原古汉语是定论,但把它称为河洛话,很可能是将外界叫的福佬话雅化,说“河洛”就是黄河洛水史料依据似乎不足。
据说民国时期,在中央任职的杨森等福州籍高官,不满把闽南方言称为“福建话”,就将其改叫“闽南话”。史料上虽有“闽人”、“闽语”,也有“闽南”,但闽南泛指闽越地。把福建南部广泛通行的方言称为“闽南话”,只是近百年前的事。
二、闽南语拼音比汉语拼音早
闽南语是汉语的方言,但早在明朝,就出现闽南语拉丁化拼音,比当今使用的汉语拼音早多了。大量福建人很早就“过番”去南洋,成为“番客”(华侨),西方人同期随着大航海也来到东南亚,基督教传入南洋和中国东南沿海。传教士为了学好当地语言,方便传教,很早就在菲律宾编撰了《漳州话辞典》,用罗马字母记录闽南话。
有一个叫打马字的美国传教士,为了在中国传教 ,于1852年编撰出版了《唐话番字初学》,创造了简易白话,这是一本“用拉丁字母拼音来书写闽南方言”的教材。大马字不但学会了闽南话,还创制出一套“教会罗马字”,又称“闽南白话字”(闽南拼音文字),就是用简易的拉丁字母“拼写”出闽南话。我们试用厦门音读一读它的封面:TNG(唐)OE(话)HOAN(番)JI(字)CHHO(初)HAK(学),Ti(在)E(厦)Mng(门)Khek(刻)……。
早期闽南语罗马拼音最早被译成厦门话的是1852年出版的《约翰福音》,1856年译成《新约》全书。1884年出版了厦门方言《旧约》全书,此后厦门语圣经全书经巴多马修订校对后出版,此译本被称为“中国仅有的罗马拼音的完全译本”。
上图是一本闽南语白话《圣经》,全书没有汉字,却能够用闽南话阅读。书名《SIN-KU-IOK E SENG-KENG》,你用闽南语试读一下,就是《新旧约的圣经》,书的第一页标题《CHHONG-SE-KI》就是《创世纪》,第一句“原起头上帝创造天和地,地是空空混沌,深渊的边周乌暗……“,通过慢慢地熟悉它独特的声母韵母,你能顺利往下读。
这种闽南语白话字罗马拼音,学习并不难, 教会中有很多不识字的阿姆阿婆,经过简单的教学,就可阅读《白话圣经》和吟唱《闽南圣诗》。当年我上山下乡的小山村,有半数村民信教,村里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阿婆,是个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却能看懂和朗读全是拉丁字母的圣经圣诗。看来一百多年前,外国传教士编的闽南语拉丁化白话文教育,是很有效的。
同安人卢戆章是被誉为“汉语拼音之父”,他自幼聪颖,1879年回到厦门鼓浪屿,致力于研究闽南语汉字拼音,经过多年的努力,于1892年出版了《一目了然初阶》,这是中国人编著的第一本拼音著作,也可以说现代汉语拼音来源于闽南语拼音。
闽南语拼音有多种方案,用国际音标注音最科学,可以准确记录各种不同语言的读音,具有统一性唯一性,如平时混淆的[b],[p]和[p′],在闽南语发音里就可严格区分,如:肉[ba],面{bin];保{po],爿[pin];偏[phian],拍[pha],国际音标[p′]也可用[ph]代替。但大家受汉语拼音影响已深,往往一时切换不了,后来厦门大学编了一套接近汉语拼音的闽南语注音系统。
普通话闽南方言声母对照表
闽南语声母有18个,和普通话相比,少了f、r,也没有翘舌音,却多出b、g、ŋ、dz四个浊音声母。普通话有四个声调,闽南语音调丰富,共有八个声调(也可归纳为七个),还保留古汉语的入声。
大家可试着用闽南话读读以下几个发音类似的字:东(1阴平)、同(2阳平)、董(3阴上)、冻(5阴去)、洞(6阳去)、督(7阴入)、独(8阳去),你也许说闽南话很流利,但能辨认这八个声调吗?七调、八调是入声,入声发音特点:是一个短促的调子,发音时气流受到阻碍后迅速释放,形成塞音韵尾,如-p、-t、-k,这种发音方式使得入声字读音短促,一发即收。如阿是a,压是ap,踢是that,壳读khak,后面三个字都是入声。入声在普通话中已经消失,但在南方语系中仍得以保留,这使得以闽南语为母语的学生容易学英语book[buk]的发音,分辨see和sit的差别。
闽南语的声调还有一种奇特现象,闽南语的词语连着说,往往会发生连读变调的现象,这在普通话极少发生。如:安-安溪-安溪县,安和溪都有变调;倒-倒手-倒手拐仔、用-用电-用电量、溪-溪沙-溪沙埔,同一个字在不同词组中有不同声调。大体上双音节以上说前一字或几字都得变调,最后一字不变调。外地人学闽南话,除了掌握不了什么地方用文读,什么地方用白读,另一个难点就是不懂得同一个字的变调。
通过闽南语独特的切韵现象,可破解一些闽南话词汇的来历。漳州小吃“臭粿”,明明香喷喷,怎么会叫臭粿?原来萝卜闽南语叫菜头,菜头粿,菜cai保留声母c,头tao保留韵母ao,切掉“菜”的韵母和“头”的声母,两字两音变成一音,c+ao成了cao读臭,菜头粿就成了臭粿。许地山的《落花生》,平时我们不读落花生三个音,而读成两个音,即lua生,就是将落(Luo)花(hua)两字快速连读,切掉落字的韵母uo和花字的声母h形成lua音。再比如:你们(尔等)读lin,都属闽南话特有的切韵现象。
闽南话有的字,字面好理解,但还有另外的意思。如车, 意思是车辆,汽车、火车、脚踏车、三轮车、电动车,但“针车仔”就不是车辆,是缝纫机,用来“车衫子”,也许缝纫机有个转动的飞轮,也算是车。物体前加个电字:电火,电土,电话,电线,都是与电有关的东西,而有些表述东西的神奇,不一定与电相关,如电船(汽船),电罐(热水瓶)。到理发店“电”头鬃,与电无关,也不神奇,有人在家里用“火箸”也能操作,只表示缠绕让头发“虬”(kiu,卷曲),类似表达有用铁线电(缠绕)扫帚。
有些闽南话词汇也会消失,之前用来形容人骄傲常说“厚老”,后来就没人用了,但同义词“煌神”一直在用。厦门人六十年代之前总是将汽车叫做风车,让漳州人不解。厦门话在闽南话里一直有优越感,可能觉得“风车”的叫法不科学,现已绝迹。厦门人常用“一丹”来形容程度极点,如一丹巧,一丹婧,这种说法也没了。
老夫乃不学之辈,所发议论纯属“加减讲”,“滥散讲”,非学术讨论,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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