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将生活的基本需求总结成“衣食住行", “衣”字摆前,可见其重要性。我的《饥饿印象》说过当年饿肚子的感受,今天再来说说那年头“衫穿”的零星记忆。翻看这张五十六年前的初中毕业合照,想起了两个小细节。第一,初中毕业时我个头还小,班上几个高个子站中间,我只能侧身边上(后右5)。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一般已长够了,而我还在缓慢成长。一年后文革爆发学校停课,同学各奔东西,20年后第一次同学相聚,久未谋面,大家发现我竟成了同学中身高的佼佼者,都调侃同学中变化最大是我长高了,我回应说是当年吃无饱“结丁”了。第二,毕业合影时我穿的那件短袖汗衫,其实是三姐穿过的旧衣,竟成了我的时尚,衣服偏短,我穿上以后必须扎在裤腰带里,不然就会露出尴尬,那时很傻,不懂得讲究,也不在乎别人会不会看出来。小时候过年,别人家的孩子大多穿新衣,我们家孩子多,我只能穿前面两个哥哥穿过的,形成习惯长大后也不太在意春节是否有新衣。
贫穷年代家人还穿过各种奇葩的衣服。最有特色的要数画布变时装,家里留有几幅废旧画布,教会清理时准备扔掉,被家人捡回家。记得画布上印有圣经故事,有罗马帝国的泥脚巨人,有雅各的梦,有摩西过红海等等,还有一张千禧年的年表。四姐找出一块旧画布,自己在家里染成蓝布,再做成连衣裙,旧画的图案仍依稀可见,四姐才20岁,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正值豆蔻年华,竟大方穿着去二中上台讲课,不在乎学生会不会议论。如此辛酸事,四姐家的两个晚辈不知听过这忆苦思甜故事吗?文化衫广告衫的先驱
五十年代统购统销之后,票证比钱更紧俏,买米要凭购粮本定量供应,买布要布票,糖要糖票,煤要煤票,连点灯煤油也要票,就食盐不用票。记得去居委会领过布票,大人每年发14尺布票,之前更少好像只有6尺。14尺只够大人一套衣裤,针织背心、毛巾、被单、蚊帐也要凭布票,显然不够。所以黑市场就有人买卖布票。蚊帐布(帐罗布)虽然也要布票,但一尺布票可以买6尺,又是大幅布,为了节省布票,很多人就买蚊帐布做成背心和汗衫,还通风凉快。记得家里母亲、二姐和几个兄弟都穿过,但穿洗一阵子就会变黄变皱,很不好看。还流行过增白剂,化工店卖,洗过的浅色衣服浸泡后会增白,应该是荧光作用。自力更生的年代其实还是进口不少东西,农村普遍使用的化肥很多是从日本进口,日本化肥内层包装是塑料袋,外面还有一个尼龙袋子,上面印有尿素、含氮量、株式会社、日本产等字样。这些用过的尼龙袋成了生产队体现特权的稀罕品,能拿到的人就可以做成衣裤。上面还留有文字,是文化衫、广告衫的先驱。二姐夫在诏安供销社,工作之便,偶有带回日本化肥袋子,二姐家的孩子都享受过。老大看后回忆,她妈将尿素袋染成黑色,做了一条百褶裙让她穿,还很开心呢。日本尿素袋
当时有句口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同学穿着有补丁的衣服上学比比皆是,街上有人摆了缝纫机,专业补衣,也有在新裤子上屁股易磨部位特地加补丁,车成环状犹如靶纸。也有人将全新的针织棉袜的袜底剪开,“车”上棉布当袜底。穿衣都要爱惜,小孩子滑滑梯属不当行为会挨骂的。有人穿过百衲衣或百布衣,就是将裁缝店的碎布剪成规则直角三角形再拼接成布,老妈、二姐都拼过百布被单,但没见家人穿过。就连麻布也可做成衣服,机器织的麻袋是粮站用来储运粮食,当年俗称“牛奶袋”,麻布相对柔软平整,漳州麻纺厂是全国生产麻袋的重点企业。下乡时,很多知青用麻袋布做成外套,春天犁田插秧时是绝好的工作服,御寒且不怕脏。但那种手工织的麻袋,麻丝较硬不能做衫,只能用来挑稻谷,或在披麻戴孝时使用。
织毛衣是女孩子的必修课
当年“织羊毛衫”和“钩针钩线”,是女孩子们的必修课,也是解决穿衣问题的便捷之道。织,读“赤,qia”,闽南话本字就是“織”。翻新一件旧毛衣,先要拆下旧毛线,伸出双手,缠绕毛线,后套在倒扣的椅脚上,再放锅里用开水烫直,晾干后,重新绕成线团,男孩子也要参与这项工程。女人手上那两三根竹制羊毛针永远没停,她们的话题也总是几针又几针的。难得买了新绒线,更要讲究好式样。后来流行过用手套织线衣,家人有在工厂上班的,发了劳保手套都舍不得用,积少成多,可以织件背心套衫,非常时髦。再后来出现腈纶“膨体纱”,手套纱线才退出历史舞台。七十年代化纤布出现,减收或免收布票,布票紧张有所缓解,但比棉布贵。这种布叫“的确凉”,其实不透气不会凉爽,叫“的确良”更贴切,笔挺,耐穿,好洗。的确良很紧俏,要凭票买,单位有时会发的确良票,大家争着要就只好抓阄,外甥还记得大人得到票时的高兴劲,也曾替其祖母在单位抽中的确良票,得意极了。在农村,女知青先穿上这种新式布料,朦胧透视,成了时尚,村姑竞相模仿,开始告别蓝蚂蚁和军装绿。的确良布在漳州布店不好买到,安溪山区消费能力差,供销社柜台可以见到,下乡时我会特地跑到邻县安溪,买了带回漳州。家中女流都会裁缝
家里很早就有一台胜家缝纫机,铸铁机架上铸有singer字样,母亲也会点裁缝,除了补衣好像只见过做内裤和跑裤。以后何家五姐妹自学成才,个个学会裁缝,久经多练,都成了缝纫高手。当年二姐遭遇不公,回漳州在东闸口家里,就靠着给人做衣服,辛苦培养子女。四姐后来已是一中数学名师,还给三中校办工厂加工玩偶的小衣裙,挣点小钱。小妹下乡期间,帮农民做衣服,后来以工代农,换记工分,深受农民欢迎,也能少点农田辛苦。我下乡时养过蜜蜂,唯一一次收蜜卖钱买了一台闽江牌缝纫机。我长期都穿二姐或小妹做的衣服。她们都买了裁缝书和纸衣样,用粉土按图放样,样式和针眼不比成品差。家里的小一辈,应该还记得都穿过自家或姑姨做的衣服吧。最近重返下乡地,见到老友家的老古董,胜家牌缝纫机,主人说是七八十年前长辈用60担稻谷换来的。
家里也有过同个品牌
后来招工到龙岩煤矿,公家发了劳保用品,有工作服,胶靴和矿帽。新工作服都舍不得穿,只在进城玩时才穿上,劳动布布质厚不好搓洗,要用抿儿(刷子)抿。上班必须腰扎矿灯,有时蓄电池溢出硫酸会腐蚀裤子,造成有的矿工上班屁股会露出白肉。二哥有件退役的纯化纤长裤,特别拒腐蚀,我一直穿着下井。最后说说晾晒衣服,家里楼上有个砖坪(阳台),四角各砌有砖柱,中间留孔,可以插姑婆叉(本字:竿柄叉,竹竿带枝柄),当固定竹篙的支架,要晒的衣服直接披在竹篙上,或将衣袖穿过竹竿,晾晒效率低,遇到“春水梅雨”就没处晾了。当年人们还不开窍,不懂得用铁线折衣架,可以大大提高晾晒密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