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长期是国内外时事的主要来源,也是各项工作的指南。六七十年代,报纸头版右上角固定刊登语录,还将这些语录编辑成世界上发行量最大的小红书,那时“两报一刊”社论,常传达最新最高指示,最具权威性。工厂班组、学校班级都要订报,报纸一到,大家争相传阅,集体读报是流行的政治学习形式。但时过境迁,随着各类电子新媒体出现,报纸逐渐走下坡,报纸上的新闻往往比电视慢半拍,后来出现的电脑和智能手机又能随时上网获取信息,而报纸先天不足可读性不强,看报的人越来越少。
但在过去的岁月中,报纸却一直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从小就喜欢看报,甚至有点着迷,也因它而得益,使得我比其他同学知识面广,学习也更轻松。回想一生中与报纸有关的片段轶事,历历在目。
早年公布录取名单,本地话叫做“发榜”,1953年大姐高中毕业,发榜之前,记得她带着4岁的我到中山公园里的图书馆(旧漳州府府衙)查看报纸,连续几天都失望而归,急得快哭出来,最后一天总算等来了好消息:录取北京大学!这让我认识了报纸事关要紧。从1952年起,全国统一高考,录取名单登报公布,四姐夫乔华伦晚年说:北方片的大学登在《人民日报》,南方片的大学登在《解放日报》,他家里还保存着登有他被录取南京大学名单的《解放日报》。
父亲爱看报,50年代就订《厦门日报》。学龄前,家人常教我认报纸上的字,那时幼儿识字并不多。1955年,家人带我去报名上小学,竟然因不足7周岁(差4个月)被拒,我还当场读了好几段报纸,但校方仍坚持原则,结果“回炉”多读了一年幼儿园大班,因此少读了一年高中,但最终结局一样,早读迟读都算高中毕业统统被赶去上山下乡。
漳i第一份报纸:《录各报要闻》
1969年1月《漳州报》
漳州最早的报纸是宣统三年的《录各报要闻》,民国初年有《漳州日报》,陈炯明治漳办有《闽星日刊》。家父刻印为业,旧社会为谋生曾兼过本地报社刻字员,竟给后来带来麻烦。《闽南日报》的前身是1949年的《漳州电讯》,后来叫《龙溪农民》报,记得报社地点在公园西门与东坂后礼拜堂之间的新华西路西段,芳华里巷口的西侧,我上小学时常路过那里。1958年改名《闽南日报》,“闽南”常指厦漳泉三地,有时又专指福建最南部的漳州。1961年改名《漳州报》,它是龙溪地委的机关报,搞不清楚为什么不叫《龙溪报》。1969年停刊,这张欢庆“全省一片红”的《漳州报》成了绝版,直到80年代才复刊。
上小学时家里订有《儿童报》和《中国少年报》,我还经常去家里对面的晓庄书店看书,书店也卖报刋,放学常在中山公园报栏前看报,小小年纪就知道中东有约旦黎巴嫩,就知道超英赶美,也记住1958年钢产量指标是1070万吨。之前报纸上刚在宣传《农业发展纲要》,南方粮食亩产几年后要达到800斤,没想到很快就说超过了,报纸天天刊登粮食高产放卫星的新闻,我们龙溪县亩产万斤也登报了,后来广西13万斤破了最高纪录。报纸上有科学家论证,还登有照片,小孩坐在密植的稻株上,竟不会掉下去。我们小孩子看了无不兴高采烈,相信报纸上说的任何事。
水稻亩产万斤的新闻
1958年大跃进时期的报纸
报纸的宣传让我从小向往苏联,流行“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的口号。社会主义阵营有12个国家,它们的国名和首都,我会一口气念出来,共产党在各国有不同的名称,以及各国领袖我都能记住,苏联15个加盟共和国,也能一个个背出来,那时真傻,不该把精力用在这些没用的,而没去背诵唐诗和学习写毛笔字。我上五六年级时,中苏出现裂缝,后来报纸连续发表《九评》,知道老大哥变修了,庆幸我们中国是正宗马列。我读厦门民立小学,路过厦门日报社报栏,喜欢关注这场世纪大论战。在双十中学任教的大哥也爱看报,经常带报纸回宿舍,自己还订有英文《莫斯科新闻》。偶尔还会带回内部报纸《参考消息》,但大哥从不让我看。我还经常到双十团结楼阅览室看报,关心全歼窜犯大陆敌人的消息和中印边界反击战,也爱看《羊城晚报》,它的“五层楼下”栏目与众不同,常有揭露时弊内容。
1963年春,有一天大哥照常从教研组拿回报纸,报上登有领导人访问印尼的照片,我竟然在报纸上其夫人的图片上,身穿的旗袍添画了肩章、武装带,腰插手枪。这是典型的小孩涂鸦,却让大哥大怒,打了我耳光。动乱中她再穿旗袍、戴乒乓球项链被清华学子羞辱,此为后话。后转学到漳州三中,课业不重,下午自修课我不改初心,总是溜到图书馆看报刊关心时事。
1966年报纸上先批《海瑞罢官》再批“三家村”,毒草越来越多,火药味越来越浓,《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社论和北大“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吹响文革的动员令,从此全国掀起批斗高潮。不久,在广场上八次接见1100万红卫兵,光辉形象天天见报,让革命小将激动万分。不过,报纸也常使用隐晦的语言,先不点名地批判出了问题的政治人物,过一阵子再公开。如不同时期,报纸上出现“中国赫鲁晓夫”、“头号走资派”;“小爬虫”、“变色龙”;“×××一类政治骗子”;“还在走的走资派”,大家都在猜究竟在说谁。
动乱时还出现了各式各样派性组织办的报纸,有油印的也有铅印的,内容比正式报纸丰富,常登有北京来电和首长接见长篇讲话,有时也登有思想深度的社评,如《出身论》,大家抢着看。我曾收集了不少造反组织的派报,可惜不懂得保存都当废纸卖掉了。
上山下乡后,生产队没有报纸,有一次到长泰县城,看到县知青办桌上放有《参考消息》,好奇上面登的内容翻看了一下,竟被叱责。后来二哥在糕饼厂兼管图书室,近水楼台,会将《参考消息》等报纸带回家看,那时《参考消息》已经没那么神秘了,都是摘录外电的报道。我有时将这些旧报纸带到农村看,知青们纷纷传阅当成宝贝。看到报纸上越南战场节节胜利,金边解放,坦克攻进西贡,竟会跟着兴奋,拿锄头的命也去瞎操世界革命的心。
1973年的《参考消息》
后来到了煤矿,看报方便多了,在子弟学校教书时,正值改革初年,学校报纸更多,反思成风,开展对真理标准的讨论,《工人日报》专门连载了“思想解放100题”。80年代末也有一阵子,报纸曾一改以往风格,但很短暂,印象特别深刻。
机关单位订阅报纸是硬性任务,所以每个科室都有几份报纸。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是看报,《参考消息》信息量大,是首选,《闽南日报》俗称“地瓜报”,因登有地方时政和人文历史,也多加关注。但后来信息来源多了,看报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废旧报纸还是科室的“小金库”,每次大扫除,将废报纸卖“鸡毛肉骨”,换来小钱买茶叶。其实严格地说,废旧收入也要入账,但各单位已经约定俗成。
我自己长期订有《南方周末》和《每周文摘》。《南方周末》感到信息量大官腔较少。我经常躺在床上,一份南周可以看个不停,爱不释手。但订了N年之后,几经整顿发现越来越同质化,就不再花这个钱了。有一阵子,也曾订过电视报,在喜欢的节目上画上红线,以免错过。
我退休后基本不看报已有十多年。报纸曾是我长期的好朋友,除了带给我信息和知识,还能助我催眠。我习惯躺在床上看书看报,看到眼睛涩,报纸扔地上随即入睡,有时睡前没有书报,就难入眠。现在人老眼花,400度老花镜看小字很吃力,就不太喜欢看书看报,刷刷手机更方便。近年热衷在自己的公众号发文章,心血来潮,把其中的《新华西路忆旧:漳州古城首善之街》投稿《闽南日报》,9月13日一大版登报,没想到已与“老朋友”说了拜拜,又与报纸再结新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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