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21年8月)
漳州人把理发叫做“剃头”,这是每个大小男人的“头顶大事”。我小时候剃头,大多去家里附近的北京路市仔头,那里有好几家福州人开的理发店。店里摆着一溜可调整靠背和高度、铸铁底座的理发椅,理发师傅都操着福州腔,理发时全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像在听外语。
圆环理发店,之前叫“上海理发厅”
漳州不少行业都有地域专营,除了理发,还有澡堂、裁缝、角梳(及角质印坯)等职业都是福州人一统天下。据说漳州城历经明清交替及“长毛反”两次战乱,人口大减,后来的居民很多是从闽南及福建各地迁徙来的,而世居漳州五代以上的并不多。漳州刻印业,泉州田庵村人就占了半壁江山。我家上辈人就是一百多年前从泉州迁来漳州开刻印店谋生。泉州田庵村(地处现泉州田安路),自宋代以来就是专门从事刻印业和给官府刻印刷雕版的村庄,田庵村把朱熹尊为刻印业祖师,直至近现代刻印业仍很兴盛,田庵人所开刻印店铺遍及厦门漳州泉州汕头。
当年的理发店还没有电风扇,大热天顾客理发时身上披的外罩里面还要撑了个圆形竹箍,以便保持通气,为让顾客凉快还特地装了一种奇特的人力风扇,有绳索联动装置,几块毯样厚布块悬在顾客头上,布块中间穿有一根小竹竿,类似室内体育比赛升国旗的挂法,设有专人不停拉动绳索,几片布片同时扇动,给剃头客人带来凉风习习。北京路有温泉,但漳州的地热水如使用肥皂,会结污垢,不宜洗掉,所以要另烧热水。有的用陶制缸直接烧热水,再接水管到洗发槽,有的用缸装热水,水烧完再倒进去。小时候总是看到理发店墙角有一大堆剪下的碎头发,据说可以卖钱,有的说当肥料,有的说可以酿制酱油。
上小学后,就自个去店里理发,老妈反复交代要理“四六开”不要“三七开”,更不能“双倒水”,长大后听到“成绩缺点三七开”就很好理解了。还交代一定不要让剃刀修脸,会伤皮肤,长大胡须会变粗,最多只能修“毛脚”。当年理发一角五分,小孩一角,也是一笔很大开支。当今男士理发,快剪也要15元,大约是过去的100倍。为图省钱,我经常走远路去苍园路大榕树下用竹棚搭盖的简易理发店剃,只要8分钱。有听说北京路东闸口工人服务社(市总工会办的)澡堂附设的理发室,凭工会优待票可以免费或半价。大街小巷也会遇到剃头担,只要5分钱虽较便宜,但老妈怕不卫生,不让我们去光顾。
五十年代从中山公园东门(即道口)往北,拆了道衙,拓通了延安北路,新建了百货大楼,食杂公司,公安局,人民银行,漳州旅社,建筑工人俱乐部等大楼,形成漳州第一街,不久又在跨北壕沟(宋河)的延昌桥边上建了漳州唯一的一家国营理发店,叫美容理发厅,楼上还有雅座,一切摆设全新,并新招一批年轻的俊男美女当理发师,店内很“外气”,用现在的话讲就是高大上,但价格可能也偏贵,只是从没进店光顾过,现在回想也是一憾。
1966年11月后,各种草头组织纷纷成立。因没人来招呼我参加各色组织,我也无心去参与“闹热”,就当了为数不多的逍遥派,天天约了要好的同学去南门溪学游泳直到下霜天。延安北路大街上竖起专供贴大字报的竹屏,每天都有新刷上的大篇幅文字,有简短及时的北京来电,有中央首长接见赴京汇报团的讲话,还有双方理论的长篇文字,都在自我标榜和愤怒声讨对方,非常精彩。有闲就上街去读去看也成了每天头等大事,就像现在每天不停地从手机上刷屏浏览信息。后来论战升级了,家里紧挨的百货大楼、物资局都成了“武斗重要据点”。战斗激烈时我们家楼上靠物资局的窗户还特地加吊了一床棉被,说是可以防流弹。
闲赋在家,除了学点刻印手艺,突发奇想,家里男丁不少,应该要自己理发,每月能省下一笔开支,就去百货大楼买了推剪和剪刀,家里找来一件旧油布雨衣,当理发外罩。无师自通,大胆开剪。手掌既要用力压放提供刀片往返剪发的动力,又要保持平稳推进。剪刀更是难操作,为防止坑洼,要先用梳子将头发掀开抬高,平行下剪,剪后放下,不断重复,循序渐进,就不会出现坑坑洼洼“像狗咬”的质量事故,后来学微积分讲到连续、可导、极限概念时,往往想到了当年的学理发。三哥和我同时自学,也首先互理,父亲甘愿当试验品,几次后也就娴熟了,每到头发长了,老爸都会一本正经在家里石埕儿“剃头”,然后自行用刀片刮胡子。几个小外甥等其他家人也成了我们的服务对象。只是二哥正值青春年华,“好材”的形象很重要,就没敢对他动手。其实为了省钱,当年在家学着理发也很普遍。
上山下乡后我们也将这套简单理发工具带到乡下,除兄弟互理外,也帮其他知青“剃头”,后来也扩大到要好的农民兄弟,知青和农哥就不用跑到几公里外的大队理发店理发,图个方便省钱。回城后,还有一阵子继续自己理发。家里有了理发工具后,老爸再也没有去理发店“剃头”。
后来这套工具闲置了,快成了文物,直到小外孙出生后,我的剃头手艺才又派上用场。
手艺没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