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这些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出生的人,经历了将近两轮河东河西,见过的一些事情,的确有世代轮回的感慨。
当然,最主要还是做妻子的在顽强拼搏中做出了更大的牺牲,不但坏了身体,更糟糕的是其内心还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前前后后总共生了十一胎,两个送人,两个夭折,家中还有清一色七姑娘。不管你是男人女人,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不敢想像。
我说:现在姑娘们都长大了,你俩可是享福啰!
“本来日子是该好过了,可这病偏又不让我好好过日子啊!”
这对夫妻来自邻市某县的一个小山村,即便是在偏僻的山区,可她从七十年代初期一直生到了八十年代末期,这样的超生大户在当地也是独一无二了,自然被列入了黑名单。所以,到了后来,每次一怀上孕,妻子就带上一个大包,出外“逃生”去了,“逃生”成了她十多年里的头等大事。而家中这个烂摊子就全扔给了男人,不但要操心一群女儿的一日三餐,还得应付时不时找上门来的村乡干部,身心俱疲。
出逃在外的女人,身怀六甲,又岂能安生?最让她刻骨铭心的是她那第十一胎,收官之作,可真是她们家“生儿运动”的绝唱!
这一次又刚好赶上大女儿的第三胎,母女俩双双一起“逃生”,成了当地的一个典故。
多年来全家主要精力都集中在生儿子上了,结果养了一大帮女儿,家境贫困可想而知。为了生活,两个大点的女儿就早早嫁人了。嫁到邻村的大女儿好像也学了娘的样,一口气连生了两胎女儿。这第三胎刚一怀上,很快就走漏了风声,村、乡计生干部都已经上门来过了。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娘俩约好到某会合地,母女携手出逃。
辗转数日,来到了深山中的一个小村子,找到了一个远亲的远亲家,给了一笔当时能拿得出来的不大不小的钱,母女俩就住下了。
这娘俩终日在这户人家的小院里帮忙做点杂活,主人吃啥也就跟着吃啥,勉强还能混个肚饱。虽说这里是个稀稀拉拉没几户人家的深山小村落,可娘俩还是非常地警觉,丝毫不敢懈怠,白天从不出门。
日复一日,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肚子是越来越大了。也就这么巧,母女俩的产期一前一后大约也就相差十天半月。
眼看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女主人的表情似乎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了。终于在一天晚饭后,女主人开口了:“有个事我想了好多天了,再不说就迟了。讲起来又觉得不近人情。可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呀,没办法。你娘俩肚子痛了就必须离开我家,出了门随便生哪都行,就是绝对不能把孩子生在这屋里。”
娘俩一听这话,毫无心理准备,一时真的是六神无主了。这山沟沟里,你让我们上哪去生啊?
在焦躁不安中又过了七、八天,为娘的肚子先开始痛了,很快下身见红。第十一次做母亲了,早已是熟门熟路,自己估摸着过不了今夜。
怎么办?女主人这几天是从不出门,整天就盯着自己的肚子,想在这屋里生是不可能了。于是吩咐女儿赶紧收拾好布包,天一擦黑就出门。
虽说这里离家上百里地,又是荒山野岭,母女俩还是小心翼翼,趁着夜色肩挎布包手拄木棍,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行走在山路上。
毕竟是俩女子,又都挺着个大肚子,在这漆黑的夜晚,在这荒山野岭里,又是为避人耳目逃出来的,万一被抓住就是几条人命!恐惧之心,大家不难理解吧?
那一夜,对这对母女来说,真的是惊心动魄、永生难忘!
黑夜中不知走出了多远,终于发现了一间可以暂且落脚的破灰铺。躺在稻草堆里,边上是闪着火星的草木灰堆,不时传过来阵阵的暖流。又怕又累的娘俩就在这似有几分温馨浪漫,更带几分凄惨悲怆的黑夜中等待着一个新生命的来临,等待着全家不计后果苦苦企求的希望!
路上磕磕绊绊走了大约半来个小时,肚子里的生命好像也特别体谅为母的艰辛,没怎么特别为难老娘,在这灰铺又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婴儿就一骨碌掉出来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如老母鸡下蛋,稀松得很!就着婴儿的啼哭声,娘俩赶快检查有没带“把”,结果却是又一次深深地失望!
已经有过多次自己接生的经历,也不知她有没用什么工具,反正是连冷水都没有一杯的条件下,三下两下就自行搞定了,胎盘也自动出来了,生产过程十分顺利。女儿怀抱婴儿,准备休息一阵,待天亮再去村里找接生婆帮忙,给小孩的脐带重新处理一下。失望归失望,在这荒山野地里,母女平安总算是好事。
可是人在背运时,真是喝口凉水也会塞牙!不知是这血腥味还是婴儿的啼哭声,竟招来了两只黑乎乎的大家伙!
在这山沟沟的夜色里,这两东西是狼是狗也搞不清楚。只见四只发绿的眼睛,旁若无人地在地上的污物上嗅来嗅去,然后又朝婴儿靠了过来。疲倦的母亲出于本能,不知哪来的力气,操起身旁的木棍就是乱打一通,可这条刚刚退下,那条又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或许出于求生的本能,吓得瑟缩在角落里的女儿突然上前一步,借着微弱的火光,捡起地上的一块小木板,扒拉着草木灰死命往两畜牲身上撒去。这滚烫带火的草木灰,在女儿歇斯底里般的狂叫声中,如同连发的弹药,疯狂扫射,好歹总算把这两东西轰走了。
生完孩子连一碗热水都没能喝上,又赶上了这样一场恶战,又惊又累,母女俩像一摊烂泥,瘫倒在了地上。
这时,女儿突然听到了母亲急促的喘息声,只听她喃喃道:要死了,要死了……
此后,这个生了十一个女儿的母亲,就落下了这个怪病……
然后,就是历经十多年的漫漫求医路……
在这对夫妻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的叙述中,终于了解了故事的概貌。
…………
后来,夫妇俩隔三差五还来过几趟,也不纯粹是为看病而来。总的说,病情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偶尔还会有发作,无论是家人还是患者自己,都已经习以为常,躺几分钟也就过去,药是早就不用了。用她们的话说,现在女儿大多已成家,食用无忧,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应该好好享受几天了。更多时候她们过来也就是找我聊聊天,“就像是走亲戚一样”。
从医几十年了,把上医院看成是走亲戚,也就是仅此一家。
世道轮回,如今政策提倡生育多胎,却是应者寥寥。
真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