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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法学教育的最高学府,建校72年来,我校涌现出一大批专家学者,他们追求真理、严谨治学,满怀赤子之心,为中国法治建设和经济社会发展贡献了丰富的思想资源。《学者书房》栏目将目光聚焦法大教师的书房,探秘他们的精神追求和学术世界,也从他们对知识、思想的获取和珍藏中,汲取成长的智慧和力量。
文 | 童果儿
在海淀校区的李雪梅办公室里,有一个小小的碑拓世界。窗外阳光灿烂,窗内生机盎然,整个书房弥漫着书卷气带来的静谧氛围。办公室虽不过十平米出头,但胜在对物品摆放的效率高,墙壁上挂满了历代碑拓。
书柜里放置着诸多研究文献,方便在解释碑刻和法制文物时随时查阅,此外还有李雪梅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办公桌的背后有一个专门陈列小物件的区域,摆放着佛像、獬豸、石兽等文物,与朴素的办公室相得益彰。“别看这些文物普普通通,但其实每一个都大有来头。”办公室里的碑拓和文物亦可用作教具,整间办公室古朴而丰富。李雪梅平时就在这方寸之地思索、研究、讨论与写作,而进行学术探索、寻访,却在其他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房间进门左侧有一个灰色小沙发,看似平常无奇,直到李雪梅不经意从沙发底下抽出两方碑志,我们才惊觉沙发底下别有洞天。她正是坐在这个小沙发上,向我们徐徐展开了她多年来寻碑访拓的巨幅“画卷”。
碑刻研究:法学与历史考古的交融
李雪梅与法大的缘分始于1980年之夏。历史一直是她最大的兴趣,高考结束那年,她本想报考其他高校的历史专业,但出于种种考虑,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中国政法大学法学专业。本科毕业,李雪梅留在本校研究生院攻读法律思想史专业。研究生毕业后,她在法大出版社担任编辑,并在职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博士,专攻中国近代文化史专业。1998年,李雪梅来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法大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
刚到研究所,李雪梅便确定了法律考古和法律碑刻这两个研究方向。之所以选择这两个主攻目标,一是希望将自己一直热爱的历史和所学的法律进行有机结合。二是因为“在法律文献整理研究方面,碑刻当时还无人系统整理,是一个巨大的空白,我便想着先试试看吧”,没成想李雪梅就这样一直坚持了下来。
兜兜转转十来年,李雪梅最终投身于自己热爱的历史考古领域,结合所学法律知识,踏上了寻碑访拓的旅途。
从2000年开始,李雪梅几乎每个假期甚至春节都外出奔走。每到一处,探访当地的博物馆已是她的日常,除此以外,还会四处探访古迹进行田野调查。“最重要的是亲临现场考察、获取一手资料。如果仅参考他人的二手史料,对于资料中可能存在的错误就会难以察觉。从这点看来,我们在史料挖掘整理的工作做得还是比较扎实的。”
其实,李雪梅与考古另有一段深厚渊源。2008年前,李雪梅曾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兼职担任近十年编辑,主持《考古与发现》栏目。她借机跑遍了全国重要的考古遗址,亲身跟进过三星堆、金沙遗址、良渚遗址等考古现场。《中国国家地理》的采写范式及图片表现力的高标准要求,对李雪梅影响颇深。她微笑着回忆道:“在杂志的十年也算是圆了我的考古梦。”与此同时,李雪梅在学校开设了《消失的文明》,在课堂上跟进解读最新考古发现。
在研究法律文物时,迎面而来的难题是如何正确解释文物并阐释其背后的制度因素。李雪梅总结应当“多看,多比较,多研究”。起初,李雪梅比较相信博物馆的解说,但当观察研究到一定程度后,解说词便成为“姑妄听之”的一家之言。以神兽獬豸为例,法大图书馆法渊阁二楼就摆放着一座獬豸雕塑,用以象征公平公正的法治理念。李雪梅曾走访各大博物馆,发现很多独角兽都被标识为獬豸。但实际上,那些出自墓葬的独角兽原本摆放于墓门附近,主要起辟邪镇墓的作用,定名为独角镇墓兽比较合理。但因为这些独角兽的形象比较符合当今人们对獬豸神兽的想象,故多名其为獬豸。这种古今因素的纠缠,也需要理性对待。李雪梅认为,要想解决法制文物研究的难题,一个重要方法是揭示文物的功能,了解它在当时的主要用途。“随着对文物了解程度的加深,我的观点也在不断修正。”
要求团队:追求卓越,精益求精
2014年是李雪梅学术生涯的一个关键节点。“中国政法大学优秀中青年教师培养支持计划”正式实施,“古代石刻法律文献分类集释与研究”列为首批A计划支持项目;9月,专著《法制“镂之金石”传统与明清碑禁体系》入选2014年度“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12月,《中国古代石刻法律文献叙录》获批为当年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这些课题、项目成为开展年度教学研究的有力支撑,尤其是师生访古考察的经费得以解决,融教学、科研、考察等为一体的“碑石课堂”初具雏形。
“当时我看到日本学者仁井田陞编的一套北京工商会馆碑刻集,给我非常大的启发。”仁井田陞是著名法律史学家,主攻研究唐宋律法。他的调查非常规范,包括碑刻的位置图、尺寸、来源、各种访谈的记录等。这种科学、系统的研究方式,在李雪梅团队的集体访碑行动中得到落实。
“碑石课堂”中有一项吸引学生的活动是传习碑拓技艺。拓碑时,先将宣纸紧密贴合在碑石上,经过一定程序的操作,将碑石上文字摹拓于宣纸上。这一套方法可以称为古代的“拷贝技术”。碑拓技艺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反复锤炼,如今已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项目。
团队目前正有条不紊地推进宏观、中观、微观的研究计划。微观研究需要考释碑文内容,对碑刻所承载的制度内涵进行深度钻研;中观研究要梳理总结每个时代法刻碑刻的特色,宏观研究则是分析探索出古代法律碑刻的发展演变规律,对中华法制文明发展中的意义和贡献。
做学术的道路并非总是一帆风顺,尤其是在系统性整理研究法律碑刻这一前人较少涉足的领域,面临的难题主要有三个:
其一,解释研究进展缓慢。若是遇到碑文孤例,或者碑文文字因年久风化而识别不清,又或者碑文晦涩难懂,解释研究工作就会变得漫长而艰辛。
其二,研究者需要对各段历史的“贯通性”的把握能力。“我研究唐代碑刻时,为了更好解释一个制度概念,常常要查阅大量资料,并向众多专家学者请教,这些都需要下苦功夫。”
其三,资料整理工作耗时费力。随着掌握的一手史料数量越来越多,进行整理、解释的难度和精力也在大幅增加。整理碑文的时间可能比研究碑文的时间还要长。“做史料考证一定要精细化研究,关键信息尤其不能轻易放过,时间可以放慢,但研究的深度和广度不能打折扣。我们团队制定了二十年研究规划,我相信慢工出细活,最终能克服所有困难。”
近十年来,李雪梅的团队一直在进行法制文物普查和法律碑刻“摸清家底”的工作。截至2014年,掌握的法律碑刻数量约为3000通;到2020年,收集的碑刻数量已经达到8200通,增幅显著;目前掌握的法律碑刻数量已超过万通,但这还不是最终的数据,保守估计应该有1.4万通。为了实现“摸清家底”的目标,李雪梅的团队仍将持续探访数年。
“我对团队里同学们的要求是,要做就做最好的。”李雪梅指导的一批硕博论文聚焦古代公文研究,这是一个值得开拓的研究领域,也是法大的特色。团队在李雪梅的带领下慢慢成长。“就像石刻文献研读班,从无到有,从最初的几个人到现在的十几个人,从好奇到兴趣,月复一月,我们已经小有成就,大有收获。衷心地希望她越办越好,在我们毕业以后,甚至毕业多年以后,还能知道背后有一座守望的灯塔,默默地指引、照亮前方的道路。”一个已经毕业的学生如是说。
学者精神:教学科研并重,脚踏实地前行
寻碑访拓,李雪梅以历史古迹为丹书,将万里江山作书房。出于对“一手资料”的高要求,她每年都要前往全国各地探访博物馆、碑林及古迹遗址。从2014年到2017年的四年时间内,李雪梅和其团队近五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进行户外访古,最高记录是一年内探访近80个博物馆。
走出方寸之地的书房,走出心之咫尺的书本,李雪梅遍观博物馆中的珍贵文物,凝视荒郊野外的残砖断瓦,力求揭开一段段尘封的历史。冒着酷暑寒冬,不顾舟车劳顿,得到的并不总是收获,被将军锁拒之门外的尴尬,碑石不翼而飞的失望,以及“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陪伴着每一段行程。一次在山东的古寺访碑,在昏暗的室内,当学生不经易触动帷幔,那些被遮掩的石碑露出芳华,那一刻,真是一眼千年。
斗转星移,那些被时代遗忘的碑刻,静静矗立在田间、郊野、寺观,等待着一个能够读懂它们的人到来。
寻碑、摄碑、量碑、绘图,这些都需要团队在野外访查时一并完成,任务量繁杂且考验耐性。读碑、录碑、研碑,则是后续书房中的工作。对团队而言,书房内外工作并无轻重之分,都是研究所必需。
“碑石课堂”的另一个重头戏是举办学术公益展。李雪梅团队主办过十余次法制文物、法律碑拓展览,远到北欧挪威,近到法大校园内,为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2019年中国政法大学在挪威卑尔根孔子学院举办的“东方嘉石——碑刻上的中华法系”展览,将中华传统法律文化传播海外。
二十多年来,李雪梅心无旁骛地倾听每一通碑刻的故事,讲述碑刻历史。她心中的学者形象普通而务实。“我是教学和研究兼顾的教育工作者。在做好法律碑刻研究的同时,指导好学生也至关重要。”
李雪梅非常向往古代金石学家的生活,羡慕古代学者能心无旁骛地沉迷于金石学研究。现实种种纷扰的杂事,每每影响预期的研究进程。“无论何种情况,都需要尽力做好本职工作,潜心钻研。”李雪梅微笑着解释道。
梅香苦寒处,寻碑访拓,李雪梅一直在路上。
转载自:法大微信【第202412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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