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恭喜发财, 阿望的财富人生
文摘
情感
2023-12-22 10:19
广东
王动遇见阿望，王动是个有礼貌的小孩，看到熟人都会主动打招呼：“阿望哥，食朝未吖？”习惯上，望哥应该回应：“食嗲（或，未食嚄），你食未吖？”（郭大路的旁白：以上对话，是当地人过去打招呼的习惯语，大约相当于普通话地区的人问“您 吃了吗？”，食朝、食晏、食晚，分别对应早、中、晚饭，饥饿年代，关心别人吃过了没有，是一种问候。上面对话意思是“阿望哥，您吃早饭了吗？”；“吃了（或，还没吃呢），你吃了吗？”）
然而，今天，阿望回应：“年初一呢，应该讲‘恭喜发财’！”王动有点吃惊，恭喜发财？说恭喜发财，难道是正确的？王动已经读三、四年级，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些判断能力了。一年级读的语文书，新旧两位领导人的图片，配上两句话：“XXX 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全国人民 热爱XXX，热爱XXX。” 犹在眼前。王动问，大人说，按当初的评定，他们家的成分是“上中农”。看到填写“贫农”的同学，自豪满满的样子，看“富农”、“地主”们畏畏缩缩，王动觉得，还是贫农好。贫农更高尚，越穷越光荣呀!阿望只比王动大十来岁，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王动心里疑惑：“阿望哥什么时候变得想发财的呢？难道世界变了？”王动了解到的信息，有些是望哥自述，有些是听别人转说。
阿望的同学说，阿望上小学时，常常打瞌睡，老师看他瞌睡，偏偏就喜欢叫他回答问题，他每次又都能回答得出来，同学觉得他很聪明。阿望说，读初中，都是在上劳动课，哪有什么学习？老师也不怎么教，反正，混两年算是初中毕业了。这个茶场有个“场”字，但并不是国营或农垦系统的那些农场、林场、胶场，是属于公社的，阿望不是那种“吃国家粮”的职工。茶场的伙食相对比较好，“小时候没吃饱过”的阿望后来长了一副结实的身板，估计有茶场伙食的功劳。王动的哥哥王靖，那时还没上学，跟着望哥去茶场住过两个月，回来给王动讲过很多茶场的生动故事。阿望说，王靖在茶场住了两个月，长了差不多十斤肉，可见茶场的伙食是真的好。阿望早期的活动，王动当然不知道，小时候对望哥的印象也比较模糊。望嫂打着一把红伞，跟在昂首挺胸的望哥后面，在鞭炮声中，跨入贴了结婚对联、挂着喜庆红绸的大门。
再后来，望哥跟众人说他去望嫂娘家接亲时的豪迈：“他们的亲戚都在说，要看看新郎哥长得怎么样，我就在屋厅里沿着天井，走了一圈，给他们看清楚，看个够。”王动不记得望哥是先回了村里参加村集体劳动，又或者，就是在茶场一直工作到“分田到户”？
“分田到户”是最直白的说法，王动上中学之后，从书里学到的正式名词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阿望讲“恭喜发财”的那个春节，应该是在分田到户之后。如果单纯种每个人分到的那几分责任田，交完公购粮之后，只能勉强吃饱饭，想吃好一点，得搞些副业。
阿望与村里一位好朋友，合伙承包隔壁村山上的松树林，割采松香。每天，早早出门，山上跑一大圈，给每棵树的树皮刮一道长长的口子，松香就会流出来，滴入预先安装在下方收集松香的竹筒里。阿望说，真的是跑，否则要很晚才能割完所有的树。割晚了，松香的产量会变低。这是个重体力活、辛苦活。
大约一星期或十天？松香装满竹筒，就要收集松香，把松香挑下山，再用自行车驮去镇上的收购点。每担松香估计都有一百好多斤，有次王动看挑松香回到的望哥，问：“挑这么重，很辛苦吧！” 满头大汗的望哥笑笑：“哈哈，如果每天都有得挑，那才好呢，可惜没有那么多。” 王动想了想，也是，每担松香都可以换回几元钱，有钱挣，自然是不怕辛苦了。某年，当地出现松木虫，把成片树林的松针叶全部啃光，树就如同枯了一般，没有叶子的树，自然产不出松香。虽然后来树又长出了叶子，已经是第二年啦，当年的收成，只能打了水漂。阿望他们俩伙记，还承包过山地种茯苓，承包山林砍伐，......大多是靠山吃山的辛苦活。
乡下曾经流行过种蘑菇，阿望也在自家房子的外面，搭一个近百平米的竹棚，种起蘑菇来。望哥挣到多少钱王动并不知道，王动最早吃过的蘑菇应该就是望哥种的。供销社（对的，虽然分田了，农村很多流通类的事情还是供销社在做，民间的收购站，还要晚好些年才出现）对蘑菇的品相要求极严，王动跟着望哥送过蘑菇去收购站。那收购人员，一脸的高人一等，对每个蘑菇细细审视，个头大了一点的小了一点的都不行，菇体上有斑点或菇柄不完美的，更不行。开始时，大家会把这些换不了钱的蘑菇炒来吃掉，有人说好吃、有人说难吃，王动倒是觉得味道还可以，特别是加些肉片一起炒的话。蘑菇常有而肉片不常有，后来种蘑菇的人就常常把不合格品倒进河里，让流水冲走算了。
曾写过一篇《【小说】逃》（←点击标题可跳转阅读），阿望就是那个阿望。除了计划生育因素，也有乡下挣不到钱的原因。阿望进城了，当建筑工人。阿望以前在乡下并没有砌过砖，阿望说：“谁一生下来就会啊，什么事情都有个学习的过程，砌砖这种活，不过手板眼见功夫啦。”阿望说，当包工头其实并不复杂，从老板那里领工地，包工（大约就是说多少钱一平方的工价，建好一栋房子后再按建筑面积结算）之后，自己组织工人来完成，支付工资。小包工头一般自己也干活，也称带班。自己干活领一份工资 ，还有一部分收入则是总包工价与支付工人工资之间的差额。
后来接的工地大了，自己干活就少一些，管理方面占用的精力更多一些，当然，大工地，包工头的收入会高一些。
阿望最早在村里建起了一幢三层小楼，朋友说：“你这是建了幢小别墅啊。”
阿望说：“什么别墅啊，跟瓦房比，只不过打台风、落大雨的时候，不用那么担心而已。再说啊，就是别墅，也只是过年过节才回来住一下，平时，还是住工棚呀！”阿望说：“什么大老板啊，我的艰难，你们没看到。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人见人好而已。”确实，当包工头，会有难处，比如，有时没接到工程，有时工程交期紧却找不到足够的人手，等等。
阿望后来从包工头改行做建筑材料，为建筑行业提供石灰油，租了一个山边的空地，搭起石灰池，买来运输车辆，虽是小规模，也有模有样的经营着一个灰油场。
王动工作的地方，离望哥的工场不远，有空会去那里转转。王动对望哥的转型并不太理解：“望哥，你原来做包工头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转行了？”
隔行如隔山，望哥也只简单讲了讲：“包工头并不好做，有时工程做完了，收不完钱，我还有几年前的钱都没收完的呢。工人也不好请，杂七杂八的事情也多，很多都是同乡人，管严了不行，管松了也不行......”
望哥继续：“做点小生意，简简单单，建筑这个行业，还认识几个人，也有点销路。隔璧村的阿金，也是做点石灰油，生意不知多大！人称灰油金，正经有钱呢。我这也算是向高手学习，希望挣点钱，如果做到有人叫我灰油望，哈哈，那就太好啦。”
王动记得望哥的工场，两个半人高的长方形灰池，池里装着已经由生石灰变成熟石灰的白色灰浆，边上停了一部农用货车，车身处处沾着石灰浆。还有两间用竹子和水泥瓦搭建的工棚，这是望哥和工人住的地方。
离工棚稍远的地方，还有两间砖瓦建成的旧猪舍，东莞本地人都变成了大富豪，猪舍早已荒废不用。望哥说，老板说了，如果他想养猪，随便使用，不另收租金的。
年底，望哥打电话给王动：“阿动，近来很忙吗？好长时间没来玩了，这个周末有没时间过来转转，我准备杀只猪，你过来拿点肉回去。”望哥果然在那个旧猪舍养了猪，把猪养大之后，杀了，送些猪肉给生意上的关系户。王动记得望哥闲聊中提过，每个月手机话费都大好几百元，有时上千元。当年手机是双向收费，确实贵，但从侧面也说明了业务确实繁忙。
建筑材料出现了新的替代物，一种叫“灰浆王”的东西，可以完全取代石灰油，阿望的生意渐渐不如从前。工场旁边，有大块空地，稀稀拉拉的长着杂草，近工棚的地方，望嫂随手开垦了些菜地，平常种些时令蔬菜，还有些野生或种植的番石榴树、香蕉树之类。阿望想着，这么大块地，如果用来种香蕉，是个不错的主意，当时东莞的香蕉，水果批发价几块钱一斤呢。阿望与管理楼盘开发的经理是多年的好朋友，也常送些猪肉、鸡鸭之类，关系相当不错。阿望探了探口风，经理很爽快：“现在正在建的地块几年都建不完，那些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得到，你想种，随便种。”想好了就干，望哥带着工人，用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在那块空地上，种了上万棵香蕉树。
王动再去看时，一片绿葱葱的香蕉林，俨然就是一个小农场。
王动与望哥闲聊：“一棵香蕉收50~80斤果，3元一斤收购的话，一棵树就可以收差不多200元呢，如果这果场都收获了，就是一两百万哟。”
香蕉种下去一年多就可以挂果，再半年就可以收获。收获之后，不用另外再种，蕉芽再长大，再挂果，又可以收第二次。
阿望也觉得，多年辛苦，终于是有点收获。最先种的香蕉，已开始收获，阿望已经尝到了甜头。数着卖香蕉收入的钞票，想着这样的票子还会源源不断的来，阿望说，睡梦都笑醒。然而，可能是楼市转旺，房子供不应求，楼盘决定提前开发这片刚刚变成蕉林的储备用地。阿望欲哭无泪，刚刚开始收获啊，再过多一年，只要再多一年，就是一两百万啊！阿望总结：“最大的错误在于这块地是捡来种的，如果是租的，有合同，即使土地要开发、要征收，也会有相应的补偿，今后再不能这样搞。”阿望换了个地方，从一位本地人那里租了一个鱼塘和一片果林，这次，认认真真地写好合同，签好字，手续完备才进场。搭起工棚，鱼塘边上，建了养猪场，做起养殖业。当时猪肉的价格很好，养猪，是个不错的生意。阿望这个养猪生意还行，但规模小，挣钱也不多，只能是将就着过吧。
王动曾经问过望哥：“为什么不试试去打一份工呢？那会轻松很多。”
望哥跟王动说：“做这点小生意，也比打工强，潮汕佬讲的没错，一文钱的生意也是生意。”
王动带着小朋友，时不时来望哥的农场，从鱼塘捞几条鱼，看那些满塘飞窜的鱼，抓几只无公害鸡鸭，摘一捆无公害青菜，把车尾箱塞满，真的是一个开心的周末。
这种赚钱不多却又将就过得去的生意，只持续了两三年。东莞出台一个全境禁止养猪的规定，没过多久，阿望租的那处果园也被征收了，因为有合同，得到少量补偿款。结束了养猪生意后，阿望暂时闲下来，住在莞城的儿女们家里，总想着再干点什么事情才好。没过多久，阿望病了，昏昏沉沉，不想吃东西。去医院检查，也没找出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儿女们让他住院治疗。
出院后，王动去看过，望哥原先健硕的体格，瘦得皮包骨一样，完完全全是一个老人的样子。
王动觉得，望哥主要是生意失败的打击太大，心理关没过，所以身体出现问题。王动跟望哥说：“钱财，身外之物，不要想太多，保重身体要紧。”望哥说：“这些我也都知道，有时候，不得不相信，人生有命，财富天定。记得有算命佬讲过，我适合食外江饭，钱财多来多去，难有积累。看我一生漂泊，住了半世工棚，眼见有一大笔钱快到手，却又飞了。算命佬那把嘴，真是讲得有点道理啊。”
“阿动，你门路广，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我做的生意，或者可以胜任的工作，给我介绍介绍。发财，我是不想了，有点事做就行，整天闲着也不是办法。”“望哥，你现在都是六十多的人了，儿女们也都有出息，应该好好养老啦。” 郭大路，与王动是同桌，郭大路看书快，王动看书慢。某天，他们借来一本古龙小说《欢乐英雄》，两人一起看。郭大路看王动半天不翻页，就说道：“你真是王动，一动不动。” 王动笑了：“那，你就是郭大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