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书的反思

文摘   2024-08-19 08:45   广西  

    人不是神,总有犯错的时候,犯错并不可怕,关键不在于错不错,而在于犯错者,有没有自我反思的勇气,自我纠错的能力。我自己就在工作中犯过错,而且还比较严重,且容我慢慢道来。

    上世纪90年代初,出版业一度不景气,一次编辑们开会,讨论如何分配几部书稿。当时刘硕良先生已离开漓江社调回南宁,手头有一些原先约组的书稿,转给大家进行处理,其中有一本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大家对这本书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不怎么看好,到最后都没人要。一般来说,没人愿意接手的稿子,是有可能退回去的。这时候北大毕业新分配来的女编辑张谦,看上了书稿,接手做了责任编辑。这本书如今大家都熟悉,描写的是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红军与白军在乌克兰地区的激烈战斗,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身负重伤,在疗养院康复时,写下了这部自传体小说,小说还有续集《暴风雨中诞生的》。

    我对这部书很不以为然,这是读书养成的习惯,不喜欢左翼作家,更钟情于现代派。记得接下来的一次选题讨论会上,大家围坐成一圈,我忍不住大放厥词说,像这样的稿子已经很陈旧了,读者也都上了年纪,出这种书不过是怀旧之风,我们做出版的,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新一代的年轻读者身上,老年人喜欢怀旧,年轻人面向未来,我们应该多做年轻人喜欢看的书。当时把这本书列入红色经典系列,同时列入的还有《青年近卫军》《卓娅与舒拉的故事》《绞刑架下的报告》等,在上世纪50年代曾风靡一时。

    我的话说完后,现场一片安静,用古人的话说,连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事实上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一般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议论,但我那时年轻气盛,根本没想那么多,好在那是宽松的90年代。

    时任领导很有眼光,在接下来的发言中,先肯定了我的参与意识,接着严厉批评了我的观点,说这些书影响了好几代人,拥有广大的读者市场,我们出这些书,也不仅仅是为了经济效益,还要考虑深远的社会影响力。回过头来看,领导的发言不得不令人击节叫好,既批评了我的虚无倾向,维护了出版社的正面形象,也保护了年轻编辑的出版热情,哪怕放到现在,也依然有前瞻性。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怎样的社会,领导比我看得更清楚,这也是领导能成为领导,而我不能成为领导的原因。喜欢这类书的读者并没有老,依然有一颗童心,是我的心老了,尽管我在年龄上比他们年轻,但我生长得太快。都说年轻人喜欢左翼,老年人喜欢右翼,我那时候还年轻,就已经喜欢右翼了,可见我早衰得厉害。后来我也发现,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左翼要比右翼多。

    《钢铁》经过责编精心编辑,以图文并茂的形式面世,一时风靡全国,受欢迎的程度超出我们的想象,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印,最终的印数超过百万册,有的出版社见状自己也做一本,想进行竞争,但翻译的文学质量都不如漓江版,漓江版的译者黄树南先生,是南京师范大学俄语系教授。这书的俄文本比较复杂,后来又出了增补本,将半个世纪前删除的内容,进行了恢复,漓江版也同时跟进,补充了增补的部分,业内叫全本。

    强大的轰动效益,也引起了俄方的关注,他们当时正在反思本国历史,已经不承认十月革命,但还是找了些演员,由中方投资拍了同名电视剧,后来在央视播出。剧组来华做宣传时,出演冬妮娅的女演员,最引人注目。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尽管这本书的文学价值有待商榷,尽管如今的乌克兰不承认奥斯特罗夫斯基是乌克兰作家,但印数上百万是客观事实,我承认我当时对选题的判断是错误的,不识国情,也不懂读者的心,更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做书不能以个人好恶,做书稿取舍的标准,只做自己喜欢的书,因为书是给千百万人看的,有的书可能编辑自己不喜欢,但大众喜欢,这就够了。


零度漂流
荒原上呼啸,冰点下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