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鄂A

文摘   2024-11-08 08:58   广西  

    大约三十多年前,也即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第一次听见信息高速公路这个说法,觉得很新奇,信息本来指的是写信通报消息,怎么会跟高速公路联系在一起?后来明白这是表示消息快,不是通过写信传达,而是通过电信传达,当然要快得多了,对新闻媒体而言,谁的消息快谁就很厉害。我很快就尝到了好处,那时候为报纸写文章,写好了要邮寄过去,至少要一礼拜才见报,可通过电邮,写完第二天就见报了,你说快不快?

    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国情,尤其是新闻媒体头版的报道,差别会很大,我们习惯于报章的头版,基本上是会议消息,各种会议讯息占一半的版面,后来我发现,在另一些国家,报纸的头版常常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譬如哪里出车祸了,哪里发生火灾了,等等,那些消息在我们看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当地人认为是头等大事,因为涉及的是民生。

    信息的传播手段,是文明社会的特征,早先是报纸广播,后来是电视互联网。在传播手段不发达的时代,信息是闭塞的,许多事情只能道听途说,因为负面的新闻不报道,记得1975年的河南驻马店大洪水,我就是在火车上听说的。那时候火车上的人很健谈,一个人如果能说会道,旁边会围着许多听众。

    我是第一次坐长途火车,看见烟雾弥漫的硬座车厢里,有不少人围着一个中年男人,就挤了过去,听他讲述前些年的大洪水,他的描述特别生动,说从救援的直升飞机往下看,大地几乎全都被水淹了,雾蒙蒙的地面上,只露出很少的树梢和屋顶,那上面像爬满了苍蝇一样,全是攒动的人头。

    在信息闭塞的时代,一个人能说会道是本事,被称为消息灵通人士,这是个褒义词。我邻居家有个好看的小姐姐,不少人都追她,她后来嫁给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小伙子,小伙子经常带着酒肉上她家,与未来的老丈人喝酒,期间高谈阔论,尤其喜欢谈时局,声音传到院子里,大家都能听见,都觉得小伙子是个人材,后来就把小姐姐娶走了。

    以前的人不了解国际事务,每天看新闻联播的下半段,自然不会有分歧,这也是政府希望看到的。如今有互联网,自媒体也很发达,却恰恰因为信息的增多,眼界的开阔,分歧越来越多了,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因为人是会进化的,对世界的观察越多,思考也越多,自然会发现看法不一样。比如对乌战、哈以冲突、美国大选会有分歧,于是产生了鹅粉,乌粉,哈粉,川粉,粉是旁人的称谓,并不代表所有的观点都高度一致。

    再比如对新冠疫情的看法,也是很复杂的,我在疫情最猖獗的时段,心情最为孤单,因为不去做核酸检测,也不打疫苗,这些事不好跟人解释,如果遇上有人问,做核酸了吗?打疫苗了吗?我只能含糊其词,顾左右而言他,经常一个人在街区里行走,碰上熟人尽量绕行,实在避不开就点头匆匆而去,哪怕陪朋友做核酸,也与检测点保持距离,生怕被发现拉去强行检测。

    那时候不做核酸不打疫苗,相当于犯罪,属于很邪恶的人,因为有可能把病毒带给别人,至少别人是这么想,至于对病毒的理解,不可能说得很清楚,哪怕说了别人也不信,因为在这样的时候,多数人宁可相信新闻联播,宁可相信穿白大褂的人,而我从小就见过许多白大褂,自己也穿过几天白大褂,所以明白白大褂并不等于真理。

    为了避开人群,我喜欢往僻静的地方走,有一次看见一辆私家车,孤独地停在最偏僻的角落,我只是很随意地走过去,就见车里的人忽然交头接耳,显得很惊恐,原来浓重的树荫下,那辆车的车牌是鄂A!经历过那几年疫情的人都知道,这个车牌是什么意思,按照当时的规定,看见是要举报的。

    我不忍心举报,举报会给车内的人带来无穷尽的烦恼,甚至有痛苦。我装作没看见,扭头走开了。我也不能再靠近,靠近会给车里的人带去恐惧,以为自己暴露了,我要前去盘查。我知道他们在流浪,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比我更孤单。

    真理经常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句话并不过时,哪怕在信息越来越发达的时代。信息欠缺的时代,信息是宝贵的,等到信息太多了,反而成了垃圾。那段时间到处是白大褂,各种信息铺天盖地,走的不是高速公路,也不是高铁,而是4G5G,所有的信息在说一件事,赶紧而且必须去打疫苗!我从小见过许多白大褂,自己也穿过几天,知道白大褂只是一件衣服,并不等于真理。


零度漂流
荒原上呼啸,冰点下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