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牧寒在南柯画廊接受采访时,画廊正在举办“如是我见”白梦帆和吴牧寒双个展,展示她近年来的新装置作品,从物与人的关系出发,探讨城市碎片之下所蕴含的瞬间情感和空间关系。策展人熊雨思表示,吴牧寒是“近年来新兴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中的佼佼者”,她的创作媒介广泛,包括装置、绘画和影像。她专注于物体基本的物质性和自我意识之间的关系,以一种近似几何形态的方式进行表达。
“新兴抽象表现主义艺术”(Neo-Abstract Expressionism),是自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重新崛起的一种艺术运动,强调创作者多样化的媒介和多元文化的影响,注重情感表达和即兴创作,反映了艺术家对当代社会和文化的新思考。从“如是我见”展览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作为“新兴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吴牧寒在创作方面的特性:她以个体情感为驱动,热衷于收集废弃的建筑碎片、工业材料、日常用品,甚至是情趣用具等物品,作为创作的部件,通过摒弃和剥离它们原本的背景和意义,在组合中探讨物件与人、世界的关系。
在探索物品反映思考边界的同时,她有意识地唤起观众在端详作品时对自身与世界、自我的关联性的思考。每件作品的诞生都根植于吴牧寒作为个体对世界的即时反应,包括过去的记忆、内心对未来的悸动和对个体生命的探索。她将这些悬浮的情感通过有形且各种材料,构建成抽象且具有冲击力的造型,借由微妙的改造和有机组合将物品转化为直接的符号。抛弃物体象征意义后,她通过强调物体塑造的几何空间或机械运动形态,进行独特的叙事。
“做装置有一种在生活中的感觉,”她始终认为,物体是个体与世界、外物、自我意识发生关联的媒介,并对物体如何影响人、引起互动反应充满了好奇和求知欲。
你是因为什么契机走上艺术创作这条道路的?
吴牧寒:我小时候一直在学画画,到了某个阶段发现自己其实对色彩的感觉并不敏锐。我尝试过许多创作方式,最终确定了自己喜欢做装置作品。大多数人都希望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变成未来的职业,我也不例外。我平时很喜欢思考,也喜欢自省。从事艺术创作,是我对理想生活状态的一种回应。
这是否与你的童年经历有一定的联系?你曾提到过,自己的童年是在工业区度过的。
吴牧寒:确实有影响。比如我另一个系列的作品《给我一头大象》。它是从数字和物理的角度来看待事物的。灵感来源于我的童年生活。小时候,我放学很早,父母会把我接到工厂。那时,工厂里印刷机器发出有规律的声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像白噪音一样。听久了,我就可以明显地辨别出声音中的重低音,就像一种节拍。我把它用在了上一个系列的装置作品中。
《给我一头大象-音阶训练》,鱼线、鱼钩、铝板琴、电机,2022
《给我一头大象-移动山景》,金属架、碳纤维、电机,2022
你的装置作品中通常采用了多种不同的材料,如建筑材料、金属材料、日常用品、食品,甚至一些明显的情趣用品。为什么会选择如此多元的材料?
吴牧寒:我特别喜欢发现材料的过程。我不仅在日常生活中收集材料,也会在网络上搜寻。我喜欢材料原本的状态,因此在创作中尽可能保留它们的原样。这使得我的作品在视觉上更具有原生态的质感。之前的一些作品更像即兴雕塑,它们组合起来的方式是通过本身的结构,或者是利用力学原理相互搭建起来的,我很少使用粘贴或焊接的方式将它们强行结合。
你也会特意去寻找一些破败、废弃的物品进行创作,这令人想起了“贫穷艺术”(Arte Povera)。你觉得有共通点吗?
吴牧寒:确实有共通的地方,但也有不同。贫穷艺术是诞生于意大利经济萧条时期,艺术家们开始思考贫富差距、商品经济和艺术的关系。而我更多的是基于对废弃概念中时间性的研究。一个物品从被使用到废弃再到再利用,实际上是一个时间的过程。在资本经济控制的现代社会下,物质的存在是很短暂的。相通之处在于,贫穷艺术关注材料本身,会使用平价、平庸和废弃的材料来展现其本质。其实,我受到影响更大的是物派。(*作者注:物派是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艺术流派。该流派强调以物质为基础的反形式主义,作品具体以装置的形式表现事物的过程、阶段或状态。)
“如是我见”展览现场
你的创作过程是先有了物品材料,还是先有了表达意向?
吴牧寒:还是从物质本身出发,尊重它们本来的特性,不会给它们附加过多的概念。我个人喜欢将不同的物件组合在一起,它们会形成一种俚语或笑话。比如这件作品《感受到生机》它含有一种玩笑成分的,贞操锁仅仅作为零件存在,处于比较边缘的状态,是不完整的,因为它被拆解了。它没有任何色情或性别的含义,只是用于表达整体和局部的区分。
《感觉到生机》,铁、狗头金、贞操锁、塑料,2023
包括《成长记录》《肉身》等作品,一系列小型装置被描述为“成年人回忆中儿时游乐场的样子”,它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
吴牧寒:我会从物我关系的发展角度研究认知的进程。我们对物体的认识反映了思维的发展,例如,最早是物我部分,然后赋予物件神性,接着物为我所用,揭示了不同的社会阶段中人类思维发展的过程。这种认知的发展体现在我的作品创作中。
该系列的作品更多的是在模仿儿童思考的方式,从物品的材质和形状出发,就像孩童搭积木,他们将这些形状特别的积木慢慢搭建起来。
《成长记录》,陶土、木质、纺布,2023
《肉身》,金属垫片、黄铜、铁、塑料,2023
作品《我的春天》中,你用到的材料有尖锐、有柔和,展现了一种矛盾性。这种矛盾性是否在创作之处就被考虑在内?
吴牧寒:我是一个既喜欢简单也喜欢复杂东西的人。矛盾性是我本身具有的特质。《我的春天》从构思上来讲,我更多地想让它拥有一种被膜拜的神性。它参照了十字架的形态,在呈现时被放在了两个高台的中间,实际上是在重新审视现代社会的物质崇拜。
包括使用尖锐的金属材料,也体现了我自身是个非常敏感的人,应该说是敏感情绪的外化。我确实比较偏向于玻璃、尖锐的物品,那些带有易碎感、不稳定的材料。我一开始用很多线性、尖锐的东西,是因为当时研究的方向比较偏向几何,希望用几何的视角来审视这些物品。
《我的春天》,塑料、针织、电子元件、金属、锁精环,2023
“如是我见”展览中,有一部分装置作品也使用了如硅胶、小型电子元件等材料,这种材质的增加是否跟你的创作心境变化有关吗?
吴牧寒:我后期的研究更侧重于物质本身,而不仅仅拘泥于它们的几何外形关系的研究了。因为物质是非常复杂的。尤其是在物质大爆炸的社会,人类大量生产挤压下,自然物已经很少了。我现在更多的是想要质疑这些物质的生产方式、最终归宿以及对它们之间的关联性。
你觉得物质本身有意义吗?在重塑中,你赋予了它们新的意义?
吴牧寒:物件在被拆解、重组、拼贴的过程中,本身就会产生更复杂的联系。这些物件的意义不需要我来赋予。对于观众来说,我希望我的作品不仅仅是一种解释,而是能建立更多元的联系。
或者说,你希望通过作品唤起观众去主动寻找答案?
吴牧寒:我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更多的是提出问题,然后唤起大家去思考,并给出他们自己的答案。
你说过“对物品的观看是一种练习”,如何理解这句话?
吴牧寒:艺术创作是需要洞察力的,而不断的观察是一种练习手段。福柯曾说,观看是一种权力。我们可以利用这种权力获取参与到物件中的经验。观看,是一种参与和介入的手段,它可以让我们跟物件建立亲密的关系。通过观察它的细节及其与其它物件的关联性,我们可以产生新的联想。我在日常生活中也会实践这种练习。
你还说过一句“做装置有一种在生活中的感觉”。你的装置作品含有抽象意义,某种意义上是远离大众的,为什么会有“生活中的感觉”?
吴牧寒:从创作阶段来讲,我们在收集、选择材料的过程中会前往废墟、回收工厂等地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可避免地要与保安、司机、工人等现实生活中的人接触,并在过程中体验到城市生活的很多方面。这就是“在生活中的感觉”。
另一方面,很多物件本身保留了生活遗留的痕迹,有叙事性。因此,这些物件也是“在生活中”的。
从交流中,你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时常反思,并将反思内容转化为创作的人。你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
吴牧寒:我通常会在备忘录里记录文字,比如画一些简单的草图或写一些奇怪的文字。现阶段我能做到的就是传递出一些信息,但我渴望能够有更多的互动参与。
这里的“互动参与”指的是观众与装置之间的关系。比如我们通常所知的机械装置,其动力来源大多是马达或电机。它和人的关系会遥远一些。观众只能作为观看者。我希望以后的作品,它的动力来源可以是手动的,这样会使参与感更强烈。
你是否有一直在不断探索的恒定主题?
吴牧寒:我是一个容易对新奇事物产生兴趣的人,我喜欢不断追求和探索新奇的事物,学习新鲜的东西。目前主要有三方面。一个是对现成品的研究,一个是偏向机械运动的,第三个是未来准备研究的AI方面。
在我看来,AI是有点反物质的。在当下的背景中,AI的出现引起一系列的社会现象就很有意思。在创作过程中,我会不可避免地用到很多辅助工具。AI也是工具之一。我会尝试很多软件进行探索,喜欢研究、发现和认识的过程。我可能需要从理论上面入手,重新研究人工智能和物质世界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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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徐小喵
视频摄影:王经纬
图片摄影:孙鹏
摄影助理:施小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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