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狐狸家创始人:童书到底要爆款气质还是持久常销?

文化   2024-11-12 17:18   北京  
当长期积累的模式和经验彻底失效,困在上下游之间的少儿出版,迫切需要摆脱束缚。加之近年来,频频有国内少儿出版机构遭遇头部版权迁移,或因版权方无序竞价而面临较大的经营风险。如果短期内无法在与渠道的博弈中占据优势地位,那么,自研内容,打造中国版的“尤斯伯恩”,是不是一条可探索的路径?能否帮助少儿出版机构重新拿回主动权?
如果对标英国知名童书出版商尤斯伯恩出版社(Usborne Publishing),国内成立于2017年的狐狸家,也在自有版权开发方面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运行法则——自建团队、自研内容并支持全方位的版权开发合作。在这样的体系框架下,狐狸家围绕“为孩子讲好每一个东方故事”的题材定位,开发了《西游记绘本》《三国演义绘本》《小狐狸勇闯〈山海经〉》等长销爆款,以及2024年《狐狸家的岁时记》《你好大先生》这样的热销新品。

狐狸家品牌创始人阮凌
狐狸家的模式,对传统出版机构而言是否可借鉴、能复制?自研模式能帮助出版机构从版权方的束缚里解脱出来吗?是什么样的成本结构、什么样的管理体系,支撑狐狸家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中活下来并坚持一份小小的出版理想?带着行业普遍关心的问题,《出版人》对话了狐狸家品牌创始人阮凌。

“单品销量3万套,我们就能松一口气了”
《出版人》狐狸家为什么会选择自研内容和自有版权这样的运营模式?
阮凌:其实在海外,知名图书公司开发和运营自有版权的模式很常见。早些年去海外出差,我就发现一些出版集团有in house(内部)团队开展自出版业务,编撰文集、文库,或对一个IP产品进行长期维护,与作者保持长线沟通,这样不仅可以出版图书,还获取了作者IP的所有权利。这些IP项目可能两三年内未必有显著收益,但到五六年的时候就可能进入一个比较良好的盈利状态。
狐狸家现在做的事,就类似这样的模块,只不过我们不是某个集团的in house,而是自己创业,做了一个自研内容、自持版权的作者团队。
《出版人》狐狸家版权产品开发的逻辑是怎样的?

阮凌:狐狸家品牌的选题聚焦在东方文化、传统文化,这是创办之初就决定的。

因此我们在开发所有产品时,都有一个比较清晰的知识结构矩阵。这个矩阵类似一个坐标图,每个产品在这个矩阵内都有它的坐标位置。如果按今天热门的话说,这是一个比较完整的“大语文”启蒙教育体系。
这个矩阵一旦慢慢成形,它便具备较高的价值,除了在出版领域发挥作用,还可能与互联网教育等模块结合,实现规模化和体系化的运作。比如在某个教育品牌的产品结构中,可能就有一个模块是狐狸家的大语文矩阵。

自持版权的好处就在这里,我们团队对自己的版权内容可以进行第二次、第三次的灵活开发和衍生。如果我们手上没有这些积累的版权内容,再多想法也只能是空谈了。

《出版人》目前,狐狸家内部的人员架构是怎样的?

阮凌:我们核心团队有主编、产品经理、策划编辑和美术编辑,还有一些运营人员。

简而言之,我们只做两件事:策划+品控。

狐狸家内部没有自己的插画师,但开展外部合作的插画师有近百名。中国不乏优秀插画师,除了国内插画师,我们还能借助网络和海外的插画师远程合作。
而我们办公室内部更像是一个策划智库。在策划逻辑主导下,我们的主编、产品经理负责提选题方案,方案一定要穿透用户需求,参透现在市场的运行规则,需要清晰到形态、规格、艺术水准和趣味性等,再由策划编辑和美术编辑具体执行和沟通插画师。

我认为,中国原创绘本,恰恰弱就弱在这个策划和品控上。

很多人说,中国苦原创久矣,为什么?也许就和产业链中这个重要动作一直不被重视有关。

《出版人》狐狸家自研产品的生产成本大概在什么区间?

阮凌:不同产品的研发成本是有差异的,体量越大,成本越大。中等体量的书,早期稿费和劳务投入大约在5万元/册,不包括后期产生利润后的员工绩效和插画师奖励。

《出版人》每一套书的盈亏线是多少?产品销量达到什么水平,公司可以保持盈利?

阮凌: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产品销量达到1万余套,基本就可以盈亏平衡。但随着公司发展,成本也在增加,而且我一直希望我们的员工能够享受公司发展带来的红利。

所以,在现有人员福利和办公环境提升的基础上,盈亏线被我提到了3万套,我认为这是一种良性的成本增加,我们这个小团队每天兢兢业业,赚到钱了,理应让大家过得更好。

《出版人》狐狸家的毛利率应该比传统少儿出版机构高,是自有版权模式的优势吗?

阮凌:可比性不大,因为在产业链条上,我们所处位置不同,成本结构也不一样,我们是版权方,是作者。我做过一个比喻,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就像三明治,三明治有很多层,中间有一片很薄的芝士片,我就想吃那片,又浓郁又薄

《出版人》狐狸家目前能够承载的运营边界大概是多少个品种?

阮凌:我们绝大多数品种的主力发行营销还是在出版社,在这个大前提下,目前我们良性运转的重点产品,在10套左右。

专业不是流量的敌人,用好内容驾驭算法
《出版人》少儿出版目前普遍面临较大困难。在相对特殊的运营逻辑下,狐狸家的境况和面临的问题有什么特殊性吗?

阮凌:这两年,以抖音为代表的短视频直播,让营销推广节奏变得越来越快。这种模式带来的压力,其实我们和大多数出版同行一样,也是吃不消的。

一是出版业微薄的利润,没办法支撑太多的短直类营销人员投入和流量投放费用;二是短平快的营销形态,很难解释清楚有深意、小切口的产品,当然也可能是我们还没找到方法。

《西游记绘本》
举个卖得好的例子,比如狐狸家的《西游记绘本》,这样的产品很好解释,是大家都喜欢的国民IP,绘本画面很有冲击力、很吸引眼球,所以即使不用怎么解释也能卖得很好。

西游记绘本内页:真假美猴王
再举一个卖得不好的例子,我们去年有套书叫《小孩儿看大戏》,讲了中国五大戏种,用戏台+观众+戏曲故事+三条线并行的方式去呈现,听上去还挺好的是不是?每个拿到手的读者反馈也不错,说它“很潮很东方”。我们花了很多心思创作这套书,但目前销量并不尽如人意。我们内部也复盘了原因,一是选题切口小、需求少,二是解释成本比较高。

《小孩儿看大戏》
事实就是如此,一些我们认为很有价值的选题产品,几乎到了生死存亡的阶段。

除了我们自己,我发现业内还有一些有品质感的老牌童书品牌,也遇到同样的困境。一些需要深度解读的好产品,在这样的营销环境下,跑不出来了。

小孩儿看大戏内页:花木兰
《出版人》您觉得,问题出在哪儿?

阮凌:首先我们必须认清现实,越来越多的购买行为是基于短视频和直播,决策时间非常短,读者浏览短视频,不到半分钟就划到下一个了。

在这个环境中,我们出版业没有真正站到读者面前,和读者之间的沟通大部分是被斩断的。

但我始终觉得,任何一个内容平台,永远渴求好内容,尤其是自带流量的好内容。所以我们应该发短视频,要突破流量旋涡,去驾驭它。
我们目前遇到的困难,也并不仅仅是出版行业才有的问题,各行各业都不容易,我们得努力穿越周期才行

去年我们也降过价,我觉得这么好的产品如果价格低一点,也能在市场上分一杯羹,但今年我们发现,这种方式失灵了。一些在渠道和资金方面有优势的公司大进大出,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做不了,大家的运营逻辑和目标也不一样,我们还是希望慢慢沉淀一些自己的优质版权内容资产。整体来说,狐狸家目前这种模式,我还是有笃定感的。

《出版人》在选题方面,狐狸家更多倾向于传统文化类的公版IP,在这方面,团队是怎么做抉择和判断的?

阮凌:公版IP,人人都知道自带流量,好卖,我们也懂。但是狐狸家这类产品的决策和品控反而是相当谨慎的,可以说是到了“自己跟自己为难”的地步。要么不碰,一旦要碰,那出品必须有竞争力,既要尊重原著,也要赋予新的审美和时代精神,这种传承才能有生命力。

还有一点,我们梳理过传统文化类的公版IP,其实到达国民级的热门IP没那么多,也就是说这些选题的数量是有限的,不能一味依赖于此。

《你好大先生》

你好大先生内页:哇庄子原来是这样
狐狸家还有很多非公版IP的产品,比如《狐狸家的岁时记》《你好大先生》《给孩子的国宝档案》,这些产品背后,我们已经形成一套自己的策划方法论。虽然它们的销售转化可能会弱于公版IP产品,但也是狐狸家不可或缺的重要腰部品种。

《出版人》这样的模式下,是否比较难出代表作?

阮凌:狐狸家看重的是产品集群带来的品牌好感度,而不是某个爆款代表作。

我闲下来的时候,会去各平台看狐狸家读者的购买评价,发现评价里一半以上都不仅仅在评价某套书,而是在肯定狐狸家这个品牌,提到的《西游记》,也会特别说是狐狸家的《西游记》。所以在品牌效应的基础上,哪怕是公版IP类的产品,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我们的代表作,因为它的品牌已经标签化。

我一个同行朋友曾经评价狐狸家,说我们:少了一点“爆款”气质,但续航持久的“长跑选手”倒是不少。

这个评价我很喜欢,“爆款”毕竟可遇而不可求,且极有可能是昙花一现,所以我希望狐狸家多一些腰部“长跑选手”,口碑好、续航久,能为狐狸家长久的品牌效应贡献一份力。

《出版人》狐狸家是否尝试过纸质图书的海外授权,以及衍生产品开发?

阮凌:在海外版权输出这个问题上,困扰我们的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我们推出的主要是东方传统文化题材的产品,这一类书走向海外的时候,主要还是集中在华人圈。如果想更进一步,就要花很大精力开拓。

第二,比起其他媒体形态,出版形态在海外文化传播的势能上相对较弱。同样的题材,如果是电影、电视剧或者动画,它的传播效果和收益率都是非常高的,但出版就很难做到。

在衍生产品方面,我们的书还远没有达到“社交货币”级的影响力,有一部分原因是狐狸家的目标受众年龄段偏低,大部分还处在学前阶段,没有中小学生和成年人那样的社交场景。


坚持长期主义,坚持“难而正确的事”
《出版人》狐狸家产品普遍的销售周期是多久?

:我们7年前创办狐狸家,开发的第一套书就是《西游记绘本》,今年更新到第15册《真假美猴王》了。这套书累计卖了500多万册,上个月新出的15册大套装又走了1万多套,这说明不断有新读者“入坑”,也说明这个系列的生命周期在不断延长。

此外,像《小狐狸勇闯〈山海经〉》《哇!历史原来是这样》《树洞里的小药童》……我们很多早期产品都还在动销。
还有一些“老书翻新”的案例,比如今年7月上市的《狐狸家的自然劳动课》,印了5万多套,卖得挺好。这套书其实是我们以前一套卖不动的翻翻书《小手翻出大自然》改版重编的,从价格稍高的翻翻书改成了平价的平装绘本。

狐狸家的自然劳动课
狐狸家的自然劳动课:好忙好忙的秋天
营销发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说明用户永远是为内容买单的。原来的价格贵了,我们就调整产品形态,调整价格体系,但是核心依然是好内容,哪怕六年过去了,用户依然愿意为这个内容和品质买单。

《出版人》考虑到大部分爆品,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销售上的自然衰退,狐狸家的产品,有多少能够维持相对较好的年销量?

阮凌:尽管这两年市场情况不佳,但我们几个核心产品并没有明显衰退的情况。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几个IP大套系还在持续更新,比如《小狐狸勇闯〈山海经〉》去年更新到了第10册,《西游记绘本》更新到了第15册,《三国演义绘本》马上更新到了第10册,规模还在持续扩大,老读者一边催一边持续“填坑”,还有新读者陆续“入坑”。

《三国演义绘本》
还有一些产品系列也有后续,比如《狐狸家的中国味道》会出第二季,《唐诗里的中国》会是一个“文学里的中国”大板块,《哇!历史原来是这样》第一季已经推出五六年了,目前依然能保持年均8万套左右的水平,接下来也会出第二季,可见好内容本身有很强大的生命力,是可以让它的产品线延续的。

此外,持续运营也是保持产品生命力的重要手段。狐狸家的运营逻辑不是单品逻辑,是产品线逻辑。这种模式对品牌的整体带动作用是很明显的。比如很多读者通过我们的某一套书就“入坑”了,然后一套接一套入,不知不觉就成了狐狸家的“全家桶”用户了,其中的转化和复购是悄然发生着的,但数量可观。

狐狸家始终强调要坚持长期主义,而且我们的品种数并不是很多,所以我们可以更精细化地去运营这些品种。

《出版人》作为一个企业,坚持长期主义的同时,如何确保运营效率?

:这确实是我们生存发展的核心问题,在效率方面,我们不算高效,甚至是业内出了名的“慢”。我们从最初策划到出品一册书,理想周期是半年,但实际通常需要8~9个月,套装可能需要几年时间。开发新产品的周期可能会更长,因为初期还会有试错的阶段。

但我们毕竟是一个要活下去的企业,所以我们这些年来,磨出来一套多条编辑线并行的集体创作管理流程,可以保证有20~30条编辑线同时推进,来对冲单品的节奏慢和试错成本。
未来,狐狸家这套集体创作流程还会迭代,向国际一流的内容团队看齐,这很难很难,此处省略无数个难,但这就是我们这种决定投身内容事业的人的命。

没办法,咬紧牙关,耐下性子,坚持做“难而正确的事”。

我很希望看到中国原创领域,不仅仅是出版行业,还有动画、电影、游戏……能出现越来越多愿意沉下心来做好内容的人和团队。也许未来真的有一天,我们突然就发现:咦,好像很久都没有听过“中国苦原创久矣”这样的话了呢。

一审:黄小菲
二审:杨   帆
三审:张竞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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