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利维亚 —— 穷山恶水出刁民

2024-06-07 23:17   澳大利亚  

早晨8点,沙漠小镇被“暴雨”冲断的路终于修好。白色奔驰商务车一路向北。接下来的三天,我们将乘车穿越边境,进入玻利维亚,前往此次南美之行的重要一站 —— 乌尤尼盐湖。

乌尤尼地处高原,海拔高达3700米。对于在拉萨生活过几年的我来说,3700算不上什么。但也正因为对高海拔地区的熟悉,我深知像我这样带着感冒上高原有多冒险。我心里暗暗希望海拔在未来三天缓步上升,等到了盐湖,身体适应了高原,感冒也差不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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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奔驰商务车在深灰色的柏油路上疾驰,半小时之后便到达了智利边境。

老康对地理痴迷,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打开地图仔细研究,然后再给当地的海拔截图留念。车子停下的时候,老康照例截图。打开手机应用,上面赫然显示着:

【251° 西 南纬 22°55′1″ 西经67°47′49″ 海拔4650米】

“海拔4650米!”

我大吃一惊,以为他手机出了故障,赶忙打开自己手机确认。黑底白字,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海拔4650米】

“我好像有点头晕” 惊讶之余,老康小声说了一句。

“我也是。人好像要飘起来了。” 说完我抱着腿,蜷缩进了座位里。呼吸好像也变得困难起来。

万恶的现代科技,让好好的人立刻有了高原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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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海拔的陡增也并非突如其来。一路上,我早已注意到车窗外的风景有些变化。天空的颜色从淡蓝逐渐变得深邃,薄纱般的云层变成了大片立体的云朵,连绵起伏的雪山替代了一望无际的沙漠,脚下的土地也从沙子的褐色变成了深红。

我和老康下车缓慢走了走。缺氧产生的轻微眩晕,空气里高原夏季独有的清凉,还有连绵起伏的雪山,忽然将我带回了年少时每年暑假回拉萨时走出飞机舱门那一瞬间。或许是因为这种熟悉的感觉,这片距离西藏两万公里之外的土地,竟在我心底勾起了一丝淡淡的乡愁。

智利出关之后,白色奔驰继续向东北方向行驶二十分钟,抵达玻利维亚边检。一排灰尘扑扑的越野早已等在那里。两边的导游做了交接。我们的旅程即将从中等发达国家步入欠发达国家,而我和老康也告别了白色商务奔驰,一头钻进了那辆连后车窗都被泥土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老旧雷克萨斯。

五分钟后,我们又从雷克萨斯里钻了出来。因为要去玻利维亚边检办入境手续。我们同行的人是两对来自德国和波兰的夫妇,他们都不需要办签证,只需要在门口入境盖章,而我和老康需要进入边检内部,办理落地签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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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康在小红书上做好了攻略,带上了厚厚一摞材料。做攻略的时候他就看到有抱怨玻利维亚边检乱收费的帖子。我心里一直隐隐有些不安。

我们进入边检,隔着玻璃窗口看见外面等待盖章的欧洲人排着长队。

边检的工作人员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微胖,皮肤黝黑。虽然神情严肃,但语气还算温和。简单和我们打了招呼后,便递给我和老康两份表格。我们在隔壁房间仔细填好,然后回到之前的房间恭敬地递给了签证官。他收了表格,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便向我们要了护照。至于老康准备的一大摞资料,一个也不需要提供。

我见他收了护照,略微放下心来。可就在下一秒,他便转头说道:

“一人130美元,一共260。”

我和老康短暂对视了一下 —— 我们都清楚地知道玻利维亚的签证费用是100美元一人。

隐约的担心最终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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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是100一个人吗?” 我试图保持礼貌地问道。

签证官也有耐心,慢慢地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给我演算起来。

“签证费每年上涨10%,2021年是100,22年是110,23年是120,到了今年就是130。”

虽然脑子缺氧,但是小学数学告诉我,110的10%根本就不是10块!

我冷眼看着他明目张胆地骗人,心里的火噌噌往上冒。

“官网上写的就是100!你有什么官方证明?”

对方不答话,继续顾左右而言它。

老康上来帮忙,大声说着英语,妄图从声势上压倒对方。对方置之不理,反而又列举了几个涨价原因,比如购买签证贴纸需要花钱。我看着那个淘宝上一块钱能买一摞的贴纸,气得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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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讨价还价,在我们的强硬态度下,对方同意把价格降低到120美元。

“一美元都不多付!除非你有文件!” 我不想让步,让他觉得中国人有钱又好欺负。

“不是钱的问题!是这个国家的坏名声!” 我又说。

对方也不肯让步,西语连珠炮似的朝我喷射过来。因为生气和缺氧,西语几乎完全被挤出了我的脑袋。他再继续解释时,我便只说,“我要和会说英语的人沟通!”以及“坏名声!”

此时窗外等待盖章的队伍越来越长,他们显然不知道为什么盖章的速度慢了下来,房间门口也不知从哪里围过来两三个人。

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会讲英语的玻利维亚的导游。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向他解释了情况,希望他去帮忙沟通。他听了我的遭遇,表示非常同情,然后走进房间,和签证官快速而低声地交流了一阵。

他的出面起到了效果,那个黝黑而面目狰狞的签证官同意把价格降到115美元。这样的讨价还价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喧闹的菜场买一个白菜。我谢过那位导游,但并不想让步。

对方见我“不知好歹”,脸变得更黑了。他拿起我和老康的护照作势要还给我们,凶神恶煞地说道“去找你们的导游来,你们的导游呢?让他带你们回智利去办签证。签证办好再入境。”

“你有文件吗?你没有权力这么做!我要和会说英语的人讲话!” 受到威胁,我的脑袋更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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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毫无意义地争执之时,不知哪个好心的吃瓜群众把我们的导游兼司机领了过来并向他解释了事情经过。我这才第一次见到司机小哥。小小的个子,深棕色的皮肤。墨镜低低地架在高鼻梁上,露出圆圆的眼睛。他的眼神满是青涩,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儿!他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在与签证官的谈话中占了下风,加上他不会英语,与我们的交流出现障碍,很快就退出了战斗。

我化身祥林嫂,对路过每一个会说英语的人讲述我们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并且高举正义的旗帜,大声用为数不多的西语词汇向围观群众斥责那个签证官的行为是在为这个国家抹黑,而那个被我谴责的人却在办公室里假装忙碌着,对我视而不见。

“Mala reputación! (坏名声)” 这个词化作一句口号,在那场一个多小时的冲突中被我重复了数十次。

这样做果然有效。一个英语说得极好的玻利维亚翻译选择站出来帮我们声张正义,在他的帮助下,我们的签证费又降低了5元。还有一些没能为我砍价的人,也纷纷表示自己为同胞做出这样的事情感到十分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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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想,按照这样的速度,我只需要再收集两个正义玻利维亚人就可以拿到100美元的公正价格。如果我继续收集,或许还能打个九折。可是时间有限,我们已经在那里耗了一个小时,德国夫妇和波兰夫妇还在车里等我和老康。我们那个可怜的小导游也站在门边,巴巴地等我们结束战斗,好开启自己的工作。

我和老康商量之后,最终做出妥协,从贴身的包里拿出了220美元交了出去。对方收了钱,给护照盖了章。我一把夺过来,出了边检大门。小导游跟了上来,打开手机录音界面。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拼命集中精力才从他大段的西语里拼凑出他的意图。刚才的事情他全程录了音,等到了乌尤尼我们就去告那个边检站的工作人员!我看着他手机屏幕上那个长达35分钟的录音,心里生出一丝感动。虽然遭受了不公的待遇,但身边有许多人都在帮助我们。

回到车上,我和老康的位置被德国夫妇占了去。我俩只好分前后坐下。我坐在了副驾驶,拧着头和不知情的队友们解释了事情经过和迟到原因。大家纷纷表示理解和同情。说完我心脏突突跳,太阳穴也突突跳。一时分不清是高反,是感冒,还是生气导致的。

导游小哥发动灰尘扑扑的雷克萨斯,试图缓解气氛,说了一句:

“Bienvenido a Bolivia。” (欢迎来到玻利维亚。Bienvenido 可以拆分为 bien + venido 即 好 + 到来)

“No muy bien!Mala experiencia。”  (不是很好!糟糕的经历。)我余怒未消,大声抱怨。

就在不久前,我还在为这个贫穷的国家感到惋惜。它在几次战争中失去了大片土地,包括唯一的出海口。可签证事件之后,我觉得抢过去反倒好些,让那些更善良和正义的国家去管理那些土地吧。

“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狠狠地在笔记本里记下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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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当我们最终抵达乌尤尼时,我的怒气早已被一路的美景治愈,消散无踪。我冷静下来去想,如果能够通过合理合法的方式实现富足生活,这个国家的人民又怎么会采取这样不光彩的手段挣钱呢?

穷山恶水出刁民。边检站的风波中,我已经对“刁民”表达了愤怒。

归根结底,国家最需要解决的大概不是刁民,而是穷山,和恶水。

们最终没有去举报他。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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