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沙漠之前,老康就在网上报名了沙漠日落的旅行团。按计划,我们要先去沙漠徒步,抵达月亮谷,在那里看完日落,然后回到旅行社,再和另一批人一起去看前一晚没有看到的星空。
下午三点,天阴阴的,云层比前一天还要厚。我和老康一边在旅行社等待,一边讨论乌云有没有可能散开。我们都是第一次去沙漠,对日落和星空都颇有期待。尤其是星空 —— 据说阿塔卡马是全世界最适合看星空的地方。
很快导游过来开始点名。他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细瘦的智利人。穿着绿色工装外套,留着小胡子,卷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丸子,像个艺术家。
导游英语说得不错,后来交谈中得知他曾在美国做过几年导游。
“为什么不留在美国?”我问。
“因为我想把自己国家的东西介绍给全世界。”
—— 去沙漠的路上 ——
/////
在导游的安排下,我们上了一辆白色奔驰9座商务车。在阿塔卡马,这样的商务车是旅行团的标配。
不到半小时,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阿塔卡马的沙漠和我想象中一望无际的黄沙不一样。它一面是红棕色的石山,另一面是和山差不多高的沙丘。一条路在山与沙丘之间蜿蜒,通向神秘的沙漠腹地。
—— 白色奔驰车 ——
徒步刚刚开始,小雨就落了下来。天上乌云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我蹲下身,摸了摸沙子,“呀,是湿的。”我大叫一声,摸了沙子的手指冰冰凉。
众人听我大叫,纷纷停下来。同行的一个英国老爷爷也要蹲下来摸一摸。他和老伴一起来沙漠旅行。两人头发全白,至少已经七十来岁。
在南美的旅程中,我们见到不少这样的白人老头老太太。他们退休后,不在家帮忙带孙子,而是与老伴及三五好友一起,在世界各地旅游。他们不仅出现在圣地亚哥这样的大城市,也出现在阿塔卡马沙漠,亚马逊雨林这样更适合“年轻人”去的地方。
老爷爷刚费力蹲下来,我就发现是我的错觉,“哎呀,对不起我骗人了,沙子是干的”。老爷爷被我骗了也不介意,撒掉手里的沙子,笑呵呵地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老伴在旁边看着,表情有些严肃,让我害怕。
/////
队伍继续前行时,导游告诉我“这里每年初都会下雨”。我大吃一惊,“不是说全年降水量不足0.1毫米吗?”
“不是啊”导游摇摇头。
我没有深究,网上的信息一向是不够准确和全面的。
“一月下雨了吗?”我问。
“没有。”
“前两天呢?”
“也没有。”
“所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
“是的。”
我回头看看老康。
“2024年的第一场雨,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他跟在我身后,举着手机唱起来。托他的福,在这里已经千年的岩石和沙漠,第一次听到了刀郎的歌。
—— 阿塔卡马沙漠 ——
我们沿着山谷小道,一路走到了岩石山的高处。越往上走,风也越大,所有人的衣服都被吹得噼啪作响。风中卷着石子和沙粒,打在脸上像针扎似的。快到山顶时,已经有导游叫大人把小孩子抱起来,避免被风吹走。
到达山顶时,我自己也不得不蹲低身子,扶着地面走路。在狂风里,我半眯着眼,看见脚下漫天的沙土从地面升腾而起,前方是岩石与沙粒组成的无数山丘和峡谷,远处乌云翻涌着覆盖了最后一片蓝天,闪电不时从乌云中劈下来,如同世界末日。尽管风起云涌,来势汹汹,预期的暴雨却一颗都没有下下来,就连刚进山谷时的那一点小雨也没有了。
“月亮谷因为安全原因关闭了。我们一会儿从这里下去,返回旅行社。”尽管没有雨,导游还是遗憾地宣布了返程的消息。
就这样,说好的沙漠日落泡了汤。
/////
为了尽量给我们完整的旅行体验,原本应该在月亮谷观看日落时吃的野餐,被导游布置在了公路旁的一个岔路上。奔驰停在路边,导游从后备箱拿出桌子,铺上桌布,摆上水果、薯片、芝士,和火腿等食物。又拿出高脚杯,给大家倒上红酒和果汁。
我们一边吃着,雨又下了起来。虽然雨滴很大,但密度却不大。这点雨,和山上狂风大作砂石漫天的架势实在有些不匹配。
—— 沙漠暴雨 ——
好在大家并没有被雨扫了兴致,围在桌前淋雨喝酒聊天。导游无意间谈及了英国早年间对智利的掠夺,以及如今仍在大英博物馆的智利文物。
“抱歉,我希望我们能尽快还给你们。”英国老爷爷边啃着饼干边一脸歉意地对导游说。
“但是你们的国家没办法保护好这些文物。这是问题所在。”英国老奶奶立刻反驳。
导游开始不知道老爷爷一家来自英国,赶忙对自己的冒失表示道歉,说自己没有责怪他们个人的意思。
“那中国的呢?”我想跳上去问,“再说能不能保护好文物和英国又有什么关系?”
可我最终选择了大喝一口果汁压住自己的冲动。导游说的有道理,这不是责怪一两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就算我赢了这场争论,大英博物馆里的文物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国家。在政治面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张和立场,甚至就在一百多年前,我们脚下这片土地还属于玻利维亚,如今却成了智利的一部分。
—— 路边野餐 ——
/////
回到旅行社,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与老康向工作人员咨询晚上是否有可能去看星空。
“云散不开,不可能,接下来三天都不行了。”工作人员遗憾地说。
就在我和老康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我却意外听到旁边的人用西语说昨天开了星空团。
一天之前他们明明告诉我和老康因为天气原因取消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将听到的翻译给了老康。他赶忙去找那个说话的大胡子确认。在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老康情绪激动起来。我很少见到他那样生气,可是发火毫无用处。况且那个大胡子英语太差,或许他根本没听懂老康说了些什么,只是可怜地抱着双臂露出无辜的表情。
我拉着老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让工作人员给个解释。打了几通电话之后,他们发现是因为和远程客服的沟通出现了问题,导致行程变更没有及时通知到我和老康。
我们明天就要离开沙漠前往玻利维亚,这意味着因为旅行社的失误,我们将永远错过这个看星空的机会。后来旅行社老板发来了长长的道歉短信,老康没有回复。
—— 超市门口的水泥袋 ——
退了星空团的钱之后,无所事事的老康和我回到主街闲逛。小雨已经停了,地上稍有些泥泞。路过拐角的超市时,我们惊奇地发现超市门口竟然有一排装满沙子的水泥袋。
“这是,防水墙?”我指着水泥袋不可思议地望向老康。
他点点头,思索着回答道:“好像是的。”
“这点儿雨?”我惊呼。
“是啊。”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
第二天早晨7点,我们搭乘白色奔驰离开了小镇。车子刚出小镇不过五分钟,就又停了下来。我探头看了看,排在我们前头的是一辆大卡车,卡车前面不远处是一些铁栏杆组成的路障。
司机和路边的人简短交流了一下,转头通知我们:“昨天下雨,路被冲坏了,现在整条道路都关闭了”。
“啥时候开?” 车里有人问。
“不知道,大概8,9点。我们先在这里吃早饭吧。” 说罢司机拉起手刹跳下了车。
我想到有一年我和老康回东北,司机听说我是四川人,开玩笑说:“你们四川自然灾害多,老地震”。
我看着车窗外漫天的雪花,回道 “你们这儿任何一场雪,放在我们四川都是雪灾”。
在阿塔卡马这样的干旱之地,昨天那一点小雨也成了“灾难”。
好在一个小时之后,道路顺利通行。我们再次登上白色奔驰,一路向北,告别沙漠前往盐湖。在这个传闻365日有360日晴天的地方,我们遭遇了两个阴天。没有看到日落,也没有看到星空。
“可是你想,别人来大概率只能看到千篇一律的晴天日落,但我们看到了沙漠2024年的第一场‘暴雨’,这怎么不是一种独特的旅行体验呢?我觉得我们很幸运!”
听我这么说,原本丧气的老康好像又开心了一点。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