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

生活   2022-03-07 19:00  



据说是因为拉尼娜现象, 今年悉尼的夏季格外多雨。

 

在这样连绵不断的雨水中,我即将迎来自己的三十岁生日。

 

从二十九岁的傍晚到三十岁的清晨,除了日历翻过一页,一切都不会改变。洗衣篮的衣服不会自动消失,冰箱的隔夜饭依旧需要放进微波炉,那些大大小小悬而未决的问题也仍在等着我解决。


我想三十岁也许不是一天到来的。它更像是一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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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8月的某个晚上,刚进大学的我第一次独自从西区教学楼回宿舍。走到月牙楼时我发现楼两侧各有一条路。我惊慌失措,不知哪一条是对的。犹豫很久后我选了其中一条,最终顺利回到宿舍。

 

后来我会知道这两条路其实在月牙楼的另一侧汇集。我也会知道从西区到宿舍最近的路应该是经过网球场的那一条。

 

这是时间带给我的。




 



从名义上成年的十八岁,到二十九岁的末尾,时间带给了我很多这样的经验。这些经验在年复一年的积累中发酵,然后在某个时刻让我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个孩子。

 

我将那个时刻称作广义三十岁的开端。

 

于我而言这个开端出现在二十七岁。二十七岁那年发生了许多事,它们使我隐约觉察到自己的变化。那时我曾在日记里写下这样一句话:

 

「27岁好像不是从26岁到27岁,而是从20岁到30岁」。

 

在这句话里三十岁被自然而然地赋予了成熟,责任等等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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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三十而立,书中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三十岁要有所成就,是成家立业的立;另一种是指在三十岁时有相对清晰和完整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是心智独立的立。

 

相比起来,我更喜欢后者。它意味着三十岁的人应该对多数事情有自己的判断,不再人云亦云;对自己想做的事也有较为明确的目标,能够不受外界干扰地朝着自己选定的方向前进。

 

这是一种成熟的魅力。


成熟带来的一个转变是意识到父母是普通人,拥有众生的忧虑与脆弱。或许会出现一个契机,让我们不再受其庇护,而是与他们比肩而立。与此同时,成熟也会让我们意识到自己是个普通人。不会在三十岁成为上市公司CEO,也很难被彩票砸中一夜暴富。


随着年岁的增长一个人遇到的问题会不断变多且变得复杂。这几乎无法避免。但真正的成年人遇事的第一反应不会是逃避,而是寻找解决办法。这和年轻时依赖父母或老师为自己解决问题的状态是全然相反的。





年龄的增长带来的另一个变化是意识到生活不是一场表演。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喜欢很多物质的东西。想买名牌包,想用好的化妆品。出门前要洗头、化妆、穿精心挑选的衣服。习惯用他人的目光为自己打分。


临近三十岁的时候,外界的评价对自己的影响会慢慢变少。

 

以前想当文青,会藏着掖着,但又希望被发现。是一种很「拧巴」的状态。现在依旧对文艺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但会坦诚很多。





高中时读安妮宝贝,后来因为外界对她的负面评价而羞于提起。现在会对自己的选择重新变得有底气,觉得她的文字让我感到平静,就大方支持。看卡夫卡的《城堡》看得晕头转向,就承认看不懂。


听音乐也一样。新白娘子传奇唱段原声带一年总要听几十遍,并将里面的唱词记得清清楚楚。读书时是「伴青灯黄卷」,工作时是「誓不趋炎附势为强权」,谈及喜欢的人是「见你稳重见你君子风,少年书生志气宏」。自得其乐。不会因为担心别人觉得自己没有品味而改听一些「高大上」的音乐。


拍照片也好,录视频也好,会先考虑自己的偏好,不再执着于迎合主流的意见。






与之相对的是对别人的选择和行为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尊重。知道一个人做某件事或不做某件事,是由许多的因素决定的。在无法知道某个行为背后的原因时,会避免做过多的评价。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全然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但就像王小波在《三十而立》里写的那样,我想要「 抱着草长马发情的伟大真诚去做一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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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也带来一些有意思的事。

 

早晨吸地的时候我会说「这个地怎么天天吸都不干净」,说完我便意识到这是外婆常说的话。唯一的区别是外婆用的动词是「扫」而不是「吸」。


我会在需要开灯时选择开小灯而不是大灯,并在别人开错的时候不满地纠正。以前回老家时我总满不在乎地将客厅的灯全部按亮,而外公则是那个嘟囔着「开那么多灯咋子哦」然后慢慢走到开关旁将它们一个个关掉的人。





 

二十出头时我不理解父亲为什么总问我睡得怎么样。那时沾床就睡,一觉睡到天亮的我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被提出的问题。直到近几年睡眠质量显著下滑后我才体会到其中深意。于是我接过这个问题,并将它抛向周围那些我关心的人们。在听到否定答案时我表示出百分百的同情,而在遇到肯定答案时我欣慰和羡慕的眼神就与多年前的父亲如出一辙。






小时候家里人总喜欢拿着某件衣服说,「这个衣服都买了十来年了」。那时我觉得他们很厉害,一件衣服可以穿那么久。


如今我的衣柜里最老的衣服是初二时在一个叫九龙的批发市场买的山寨嘻哈猴短裤。现在看到它我仍能想起那个嘈杂商场里此起彼伏的「美女,看哈嘛,喜欢买一件穿起耍嘛」的吆喝声。16年过去,那件买来「穿起耍」仍然在每年夏天被我翻找出来,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的三十度高温天气。

 

或许有一天我会像我妈一样将它从一叠裤子中抽出来,两手捏着裤腰将它提到与眼睛持平的位置,然后弯腰给我的孩子炫耀 「这个衣服都买了二十多年了。」

 

这些事情让我明白,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上了「脚踏实地」的成年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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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三十,身体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其中最明显的是我开始忘记一些事情。比如小学同学的名字,初三在拉萨借读的是哪个班级。这些事情我曾经记得很清楚,我以为会记一辈子,但是现在忘记了。这些记忆不像是消失。我感觉到它们就在那里,在我脑海深处。覆盖在厚厚的灰尘里,使我看不清楚。有人说当人老了的时候这些记忆又会慢慢回来且变得清晰。我希望这是真的。





 

大概是二十五六岁时,我的眼角出现了第一根细纹。在之后的几年里它不断发展,如今已小有规模。它们聚集在我的眼角和唇边,在我笑起来的时候被无限放大。我看着它们,触摸到它们,却很少生出「朱颜辞镜」的伤感。

 

生老病死是生命的本质,我无意也无力与之对抗。





 

比起感慨容颜易逝,我更忧虑时光短暂。

 

关于理想中的三十岁,我在高中时就曾有过模糊的规划 —— 我会有两个孩子,有带落地窗的房子,有一份好的工作,而我的性格会变得温和而冷静。

 

很遗憾,这些计划绝大部分未能实现。


三十岁比想象中来得快了一些。






有一天过马路的时候我看见路对面站着一个老人。他穿着玫红色的上衣和卡其色短裤,在风里歪斜着身子。在等待红灯变绿的短短几十秒,我看着他,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变老、变弱、并被风吹得歪斜。我的心里生出紧迫感,想在自己变得弱不禁风之前做些想做的事。


年轻时有很多奢望。「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那时不怕挫折,勇往直前,虚度了许多光阴。临近三十的时候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有限,并试图在不断取舍中找到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在列出一条条目标的同时,我开始害怕自己离开时在这个世界留不下什么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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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十岁前的这个晚上,我忽然想起十年前的今天。

 

那时杭城的冬天刚刚过去。十九岁的我在明媚的春光里骑着自行车去东区上课。或许那是一节大学英语;又或许是一节令人头疼的微积分。或许我选择了穿过月牙楼然后左转上阳明桥;或许我沿着启真湖畔一路向东,路过了堕落街和体育馆。课后我坐在东区一处开阔的走廊晒太阳,用卡片机记录着二十岁前最后一天。相机镜头里的我头发被春风吹起,又落到我红色的羽绒服上。

 

那些记忆模糊而遥远,却又显得那样真实。






 

或许在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也会怀着同样的心情回忆起现在这个夜晚。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已经下了一个月。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即将三十岁的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穿着短袖T恤坐在白色书桌前敲打键盘。

 

此刻的我不知道十年后或几十年后的生活会是怎样。我唯一知道的便是人生无常,生命短暂。而我要做的,就是在这无常而短暂的人生里有所追求,有所坚持,有所念想,亦有所舍弃。


如此,在我八十岁回望此生时,才能心满意足地说上一句:


「这辈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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