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利维亚 —— 高反与古柯。

2024-07-07 17:38   澳大利亚  

离开玻利维亚边检,原本的柏油路变成了沙土路,再到后来,连沙土路也没有了。

“智利有那么好的路,玻利维亚连路都没有”,我说道,或许是因为对边检的遭遇余怒未消,总想贬低两句。

我们的导游兼司机是智利人,叫Renato。Renato虽然年纪小,说话却很有哲理。他温和地笑笑,说:“因为没有路,所以哪里都是路。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 彩色的山 ——

多数时候,视野所及都只有我们一辆车。连绵雪山中,荒芜土地上,这辆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越野疾驰着,车尾卷起滚滚沙尘。车顶上,橘色的塑料布罩着背包客的行李,后方是几桶汽油,发出唰唰声响。经过水坑,我们立即将窗户摇起来。车开过去,水哗啦啦地溅起来,斑斑点点地撒在车身上。很快,水的痕迹又被新的灰尘覆盖上。路过休息点,Renato就跳上车顶,拿出管子,一端接着油,一端接着车身,给雷克萨斯加油。

窗外不时有野生羊驼三五成群地经过。

“Llamas!” 我喜欢动物,一见到就心地喊。

— 野生小羊驼 (Vicuña) ——

“Vicuña” Renato一边开车,一边转过头微笑着纠正我。在没有道路和交规的原野上,司机并不是一直要看着前方。

“Vicuña”,我跟着学,不知什么意思,过一会儿就又开始喊,“Llmas!”

因为没有网,我查不了单词,只大概知道这些羊驼不叫Llama而叫Vicuña。三天之后到了乌尤尼,我才查到原来那些棕色毛茸茸的动物是野生小羊驼(Vicuña),而后来我们看到家养的,耳朵上戴着彩色标识的才是Llama(大羊驼)。再后来去了秘鲁,当我对着带着彩色标识的动物大叫Llama时,又被导游无情纠正,“Alpaca”(羊驼)。

— 大羊驼 (Llama) ——

一整个上午,Renato带我们去了两个湖。湖水因为富含某种化学物质而呈现白色和绿色。因此叫白湖和绿湖。风景很美,可是我早在西藏见过纳木措,巴松措,这样的景色并不足以惊艳我。

两个湖逛完后,我们驱车赶往吃饭的地点。车刚开出几分钟,我就开始觉得难受。头重脚轻,心里发慌,呼吸也变得困难。不仅手和脚发麻,连脸颊和下巴也麻了。车座变得好硬。腰好痛。肚子也一阵阵绞痛 —— 如我所料,生理期不受长途旅行,感冒,高原,以及倒时差的影响,按照自己的意志坚决地来了。

— 一只叫Martin的羊驼(Alpaca) ——

四十分钟后,终于熬到吃饭的地方。我从车里走下来,一阵眩晕。强撑着一口气走向卫生间。卫生间门口有一个像汽油桶一样的垃圾桶,正有一个欧洲女生因为高反在疯狂呕吐。我看了也直犯恶心,勉强转过头去,飘飘悠悠上了厕所台阶。

玻利维亚的厕所是要收费的。彼时我已经没有力气掏钱,向门口坐着的中年男人指了指身后的老康,然后钻了进去。厕所条件糟糕极了。上面是马桶,掀开盖却是旱厕。人类的排泄物发出十分刺鼻的气味,让我不敢呼吸,但是严重的缺氧又让我不得不大口呼吸。

匆匆解决后,我眩晕着走了出去,连腰包都没有力气系上。老康扶着我,勉强走到离厕所稍远的墙边,我立刻蹲了下去。

— 石头堆的停车位 ——

“你还好吗?”恍惚中,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过来。

我缓慢抬头,看见个金色头发扎着头巾的嬉皮士一样的女孩儿,听口音是英国人。

“不太好。高反,生理期,外加感冒。”我气若游丝地回答。

女孩和身旁一个姜黄色头发,也扎着头巾的男生用西语低声嘀咕了两句。男生立刻反手从硕大的大背包里掏出两颗绿色包装的糖递给我。

我隐约听见他说这是古柯糖,吃了能治高反。

—古柯糖(左) ——

我早在三毛的书里看过。她到库斯科的时候犯了“索诺齐”,就是在杂货店买了古柯叶子。这种叶子泡茶,可以治疗高反。尽管有药效,但在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国家,古柯种植和贩卖都是违法的。因为它是一级毒品 —— 可卡因的原材料。

后来在拉巴斯的女巫市场里,我和老康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古柯博物馆。光线昏暗,不让拍照。里面细致地讲述了古柯叶在原住民生活,文化,医疗和宗教中扮演的重要地位,也强调了古柯叶与毒品本质的区别 —— 古柯叶中古柯碱含量极低,一般嚼食古柯叶并不会造成毒性反应。

— 古柯茶 ——

在古老的安第斯山脉,古柯叶就像茶叶之于我们一样,融入土著印第安人民每日的生活当中。我们常喝的可口可乐(coca kola)的重要的原材料就是古柯(coca)。直到1929年前后,可口可乐公司才在加入古柯时移除其中古柯碱成分。

“嚼古柯叶,不渴,不饿,不冷,不知疲惫。”后来的旅程中,我在不止一处看到和听到这句话。

在博物馆的陈列和说明里,不难看出玻利维亚对于古柯禁止的不满。站在原住民的角度这很好理解 —— 从1855年德国人从古柯中提取出麻醉药,到后来奥地利人提取出纯度更高的可卡因,再到最终毒品泛滥于美洲大陆。玻利维亚以及其他安第斯山脉上的国家,就这样看着自己已经安全食用了千年的植物,在欧美的操作之下,成为了毒品。原本可以像茶叶和咖啡一样流通的经济作物,也变成了违禁品。

我剥开一颗古柯糖吃了,甜甜的,有一股淡淡的植物清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竟觉得自己好些了。可是好景不长,午饭后刚出发不久,那种眩晕,手脚发麻,心慌的感觉再次返回来。我在雷克萨斯的后视镜里看见自己:头发凌乱,嘴唇发乌,干燥起皮,鼻子和下半张脸晒得红黑红黑的,整个人都憔悴不已。

—雪山和荒原 ——

下午的红湖是我最期待的。红湖因矿物质和藻类而染上淡淡的粉色,湖里有罕见的詹姆斯火烈鸟以及智利火烈鸟和安第斯火烈鸟。在《走出非洲》里,凯伦·布利克森描述了她和丹尼斯开飞机去纳特龙湖看到上千只火烈鸟的情景:“……当我们靠近,它们就呈圆形和扇形呼啦啦地散开,像是落日的光线,又像是中国丝绸或瓷器上的非常有艺术感的图案,在我们的注视中不断地变换着形状”。

我想亲眼看到上千只火烈鸟聚集在一起的壮观场景,可是到达目的地时,我几乎连下车的力气也没有了。红湖和前两个湖一样,不允许车开到水边,只能人徒步走下去。步行距离不算近,至少得走十来分钟。我让老康先去了,要是我走不到,好歹有他拍些照片。

我缓了一会儿,然后下车,以五秒一步的速度挪到了通往湖边道路的入口。路边有石头砌的路牙,我坐下来,大口呼吸着空气里稀薄的氧气。湖边有不少游客。好几个人路过都来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一个高个子女生走过来,得知我不需要帮助后,便与我闲聊,突然她问我,“你是法国人吗?”

一路上很多人以为我和老康是日本或是韩国人,我早习以为常。法国人倒是第一次听说。难道高原的暴晒让我有了法式优雅。我拿出手机照照自己,还是一副憔悴得要命的模样。

我说我是中国人,目前生活在悉尼。她没觉得吃惊,说自己是德国人,又继续问我“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先生在湖边。”我指了指湖的方向。

— 荒原 ——

她顺着看过去,又转回头说,“我是自己出来旅行的,那边是和我一车的人”。说罢指了指停车场,我转过头去,两个金色卷发的男生正背着大包站在一辆吉普车前。

“我以为你也是自己出来的。我想着或许我们可以结伴。” 她有些遗憾地说,“祝你们玩得开心。我先下去了。”

“你也是。” 我说。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一瞬间我想起多年前那个孤独而自由地走在异国街道上的自己。

我最终还是挪到了湖边,但没有看到想象中壮观的火烈鸟群。或许是季节不对,湖面总共只有几十只鸟。它们三三两两的,或静立在水面,或优雅地走动着。没有随着我们的靠近而变换形状。大概因为游客众多,它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 火烈鸟 ——

当晚住宿的地方,是高原荒漠中一座海拔4000米左右村庄。

旅店是一排简陋的砖房。我们进门时,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她穿着蓝色毛衣,扎着麻花辫,脸上有我熟悉的高原红。导游介绍说是房东。我同她打招呼,她淡淡地回应了我。后来与玻利维亚人的接触中我也总有这样的感觉  —— 比起我印象里的南美,玻利维亚人多了几分内敛,少了一些热情。或许像三毛说的一样,因为参杂了印第安血液,“玻利维亚,更是厚拙”。

— 雪山 ——

旅店没有网络,与世隔绝。男女混用卫生间,小便池就在淋浴间旁边。我不大习惯这种设定,加上身体不适,决定不去洗澡。后来到秘鲁也遇到过这样的卫生间。女士去厕所得先路过一排小便池。当地人和其他游客好像都习以为常,只有我因为文化差异而感到大为震惊。

子里的电只有晚上的几个小时有。屋里没有插座,我们只好在外面充电,顺便同德国夫妇闲聊。德国夫妇告诉我们,路上Renato一直从塑料袋里“细细簌簌”掏出来吃的就是古柯叶。他凌晨一点开了一路从乌尤尼到玻利维亚边检接我们,然后又开了一个白天。严重的疲劳驾驶,让他不得不借助古柯的力量恢复精神。

— 给车加油的Renato ——

正聊着,对面房间走出两个人来。男的用带着西语口音的英文问我,“你感觉怎么样?

我一时不知这是谁,直到旁边那个女孩儿开口,才想起这是上午给我古柯糖的那对情侣。他们也来了这间旅店!两人这时已经解开了头巾,变了个模样。

样的条件和场景,倒和多年前住青旅一模一样。条件艰苦,但大家都乐在其中。彼此之间也不设防备,很快能熟络起来。

晚餐过后,我泡了一杯古柯茶喝。因为没有网络,加之旅途疲惫,我们不到9点就睡了。半夜时我听到响动,睁开眼,看见老康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你咋了?”我低声问。

“头疼。”

高反终于还是找到了他。严重的头疼使他的脑袋不能挨着任何东西,柔软的枕头也不行,不然疼痛就会加剧。睡不了觉,老康只好在黑夜里无声地站着。借着手电筒的光,我让他找出高反药和止疼药吃了。他说自己再站一会儿,让我先睡。不知是因为在高原长大,还是因为晚上那杯古柯茶,那晚我休息的很好。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老康告诉我,昨夜他在床边站了得有半个小时。我看着他憔悴又潦草的样子,起身拿了茶叶盒里最后一包古柯。泡好之后,分了一半给他。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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