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10/ 28 星期一
【三粒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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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土地情怀
文/陈昌荣
土地是父亲的最爱,他一生与土地为伍,与庄稼为伴,一年四季他种的粮食和蔬菜都吃不完。父亲在世时不喜欢吃苦瓜,也从不种苦瓜,这也许是他一辈子吃苦太多的缘故。他老人家喜欢甜食,特别喜欢吃西红柿,每年在房前屋后都种有西红柿,那一棵棵带着翠叶的果实,色泽红艳,绛红欲滴,仿佛颗颗玛瑙,时不时摘一个透红的柿子放在嘴里嚼着,当水果吃。父亲从16岁开始跟着爷爷下地干活,后来成了家,住着村里一个偏远的小山沟里,三间土墙茅草屋原是爷爷留给他早出晚归的栖身之所,他凭着一双勤苦的双手在村里打草开荒种庄稼来维持我们一大家子十一口人的生活。
八十年代末,我从原地区财校毕业后,分配到乡下财政所工作。一次,居住在老家的三哥打电话说父亲病了,让我回家一趟,我匆忙赶回家去看望。
晚上,母亲给我诉说了一切。由于正当扬花抽穗的两亩多稻禾,突然遭遇病虫害,一夜间,几乎颗粒无收。父亲看到这种情形,悲痛欲绝,想不到与他终身相依相伴的土地,既然如此对待他,因此他气得大病了一场。
我无言以对,面对父亲,只有千遍万遍地感动和深深地敬佩。这,就是他一辈子的土地情啊!我知道,父亲16岁就成了犁耙好手。从那时,命运注定了父亲的一生将永远地奉献给土地。
小时候,父亲养育了我们姐弟9人。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父亲便是家庭的顶梁柱,什么风霜雪雨,什么艰难困苦,都能被父亲坚强的肩膀承担起来。
父亲是一个勤劳善良,地地道道的农民,初小毕业就当上了生产队会计。在那个“出工如拉纤,做工象磨面,放工似射箭”的年代,父亲似乎没有这些概念,不知道什么叫做偷工减料。多数时候,每当大家来到工地时,他总是第一个到场开始劳作,要是锄草犁地,准是开辟了既宽又长的预留口。日子长了,他习惯了,大家也没有什么想法。于是,他一直评为头等工分。
除了出工,家里的重活累活,全是他一人承担着。记忆里,父亲这架劳动的机器,几乎没有停止过。中午,别人歇晌,他便一头钻进荆棘丛里挥刀流汗,不一会,齐整整光刷刷的一捆杂木柴,被父亲背出杂草丛来。有时,别人放工回家,他还要忍着饥饿,刀削斧劈,捡回一捆柴火。
后来土地承包到户,父亲常常与土地为伴,视土地为命。在父亲看来,耕种土地,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情。因而时常或在山坡或在田丘,一副犁耙,一头黄牛,一个人影,这就是父亲劳动的油画。
初春,当第一场大雨匆匆来临,父亲为了灌溉干渴一冬的田畴,松软板结如铁的田块,他连夜取下锄头,披上蓑衣,冒着隆隆响雷,道道闪电,哗哗雨水,走进茫茫夜色里,在农友们的帮助下犁田。鸡叫过三遍,天刚蒙蒙亮,他就悄悄起床急冲冲赶到田头,在翻犁过来的地上,把成垛的土块,用锄头敲了又敲,揉了又揉,把杂草一根根检走,把石子一粒粒剔去,然后硬板板的土块变成细碎如棉的泥沙,柔软软平整整,这样,他又能播撒希望的种子了。于是,他锄草、施肥、治虫,整个酝酿丰收的季节,他一直沉醉在弥漫着禾苗的花香里,等待好收成的到来。
父亲的生活,就像土地一样朴实,没有任何奢望。农村的包谷酒喝了一辈子,淡菜粗饭习以为常,穿衣戴帽不曾有过什么要求。一到冬天,脚手裂出深深的伤口,厉害时还露出带血的红肉,但从来也没有听见他叫苦叫累,涂抹上母亲买来的凡士林,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第二天,照样下地劳作去了。是的,父亲在用他的生命阅读这片土地,在他心里,土地是有生命的,他似乎听得见土地爷呼吸和脉搏跳动的声音,于是,把自己与土地的生命,紧紧连在了一起。在他的心里,只要得到土地的回报,什么样的苦累,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终于明白,家乡的泥土一直悄悄地在他的血液中,一刻不停地流淌着,哪怕土地对他曾经有过报复,有过吝啬。但他对土地的深情却十倍百倍。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身体也在直线下降,但他还是闲不住。为方便村民买货,他自筹资金在村里办起了第一个便民商店。每年一有空闲,他都会在房前屋后自留地里种点油菜呀,玉米呀,黄豆和蔬菜,等等。直到前年,他93岁高龄了,他还在自己坚持种菜吃。对吃不完的玉米棒和蔬菜,他就装上两蛇皮袋,在门前坐上四轮车,直接送到县城我的办公室,叫我给住在城里的儿孙们每家送点去,有时父亲还亲自一家一户送上门。父亲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儿孙们笑纳,脸上挂着总是快乐笑容。这是一位老农民发自内心的喜悦啊!
几年前的一个周末,适逢父亲的90岁寿辰,我带着礼物回家乡看他。按照以往的惯例,事先并未打电话通知他,只为他能少一些对我在路上的牵挂。但当车子靠近村口时,我还是老远就看到了他。年迈的父亲,穿着刚入冬时我买给他的那件羽绒服,站在门前凝神地朝着村口方向张望着。见到我的一刹那,父亲显得很兴奋,开心地将我迎进了家门。每年适逢他过生或过年,我们都是开车回村里去接他,过完生又送他回去,他说城里不好玩。其实,这都是他找的借口,我知道,他是挂念着店里的生意和自留地里的蔬菜。为方便他进城,我给他办了免费的公交卡,他两天就可进城一趟,有时一天一个来回,有时进城提货,有时卖菜,忙得不亦乐乎。曾几次劝说父亲,叫他搬到县城来住,可他就是不肯,即使硬将他接过来玩几天,他也是急得团团转,最多玩上一两天就悄悄地回双台老庄子去了。
父亲一生勤劳,心存大爱。前几年,他为了老家的通村水泥路建设东奔西走。2014年,老家的通村水泥路计划终于批下来了,父亲闻讯高兴的几天没睡着觉。
父亲平时省吃俭用,几年来从没舍得买一件新衣服,生活俭朴,春夏秋冬,他只有几套衣服轮换着穿。但为支持村上修路,乡亲们一家捐一百、二百元表表心意,他一次就捐1200元。第二年,村上几个村民联合义务架桥,他又积极参与,并将压箱底的600元钱也捐了出来。为美化家园和乡村道路,他还坚持用了近十年时间,义务在老家房前屋后和通村公路两旁义务植树造林数千株,面积达100余亩。
父亲去世后,我很少回乡下的老家,亲人们也很少团聚在一起。一个周末,我和大哥、妹夫相约,选择一个晴朗的天,走一段乡间小路,循着一条依村而过的小河,在记忆中的村头,看看父亲种的菜园和果树,再去给老父亲上上坟,以解相思之心。
转眼,又是一年盛夏。看到街边卖的玉米棒时,就想到了老父亲每次给我们送玉米棒、玉米面时的情景。玉米的清香不禁从回忆中奔涌而出——它一直藏在我的生命中,陪伴着我一步步走向成熟。它带给我的,不仅仅是缠绵的乡愁,还有勤劳一生老父亲的传承,以及一颗熠熠生辉的匠心。而这,也让玉米的清香愈发香甜、醉人。
陈昌荣,男,系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十堰日报》《农村新报》《武当风》《十堰作家》《青年文学家》《散文百家》《参花》等报刊杂志,著有作品集《堵河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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