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成林
一年就要终了，我仍在牛马行列敬业。冬天的早自习，课表是虚设，师生早于上课时间40分钟汇聚在一起。我倒还好，身强体壮穿得又厚，孩子们怕是略有不适。正值青春期，都喜欢穿得单薄，显得好看。奈何我天天啰嗦他们，真正认真学习的人，一定是言行举止都为学习服务。比如说着装，一定穿得暖暖的，不惧严寒，以更好的身体应对初三。
进教室我就喜欢旁开四窗，前后门皆敞启，外面越冷，室内越不可以温暖。一旦把自己蜷缩在高浓度二氧化碳里，人人必与周公赴会。这可是周一，刚刚休憩过，昨晚还依依不舍与互联网道别的少年少女们，一旦酣眠，我这课算是废了。加上实在心脏不行，动不动就缺氧心口绞痛，总之，为了读书，一起对抗严寒，是必然。
我照例站着，手执红笔，批改着作业。眼观台下，余光时不时扫射四周，看哪位公主王子不在状态。耳朵竖起，辨认身旁背诵的学生是否出错，并及时提醒。我一定会在下课铃响前，完成所有的KPI。
一如往常的手眼耳并用，却被一道声音打断，所有的流水线式的工作暂停，我搁下笔，扭头一看，是小豪。
老师，我可以分段背吗？
我低头一看，《陈涉世家》。
我倒没说什么，第一排的前三组同学惊呼：陈涉呀！这么牛！
嗯，我们上节课刚刚结束的新课《陈涉》，这便罢了，小豪是我全名单上最心尖尖上长期定居的学生。
我们七年级便认识，到如今，他已经长得又高又帅，一头时兴的韩式长碎发，撅起来老高，跟里面垫了啥一样，恰到好处停在眉梢，露出清澈明亮的少年的双眸，只是这双眸子看过窗外春天的柳，吹过夏天的风，甚至课堂上伸手接过秋送给他的叶子，唯独没有与书上的文字打过几次照面。
冬天他基本上就缩起来，最近我劝他穿厚，别与我对抗，我不可能关窗，这才挺直腰板目光偶尔看向讲台，课堂上发生趣事时，他总及时跟上一笑。上周他来找过我一次，背了一首诗，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定义，断句都对，拼音与原文不同，我纠正过，发现不仅无果，反而还会打断他的行云流水，也就作罢，让他开开心心背完回到座位就是。没想到今天，周一的早自习，这孩子竟然来找我，还是携带《陈涉世家》。
我把红笔一撂，作业不改了。看向他。怎么啦这是，先别背，老师好奇你咋想起来背这个？
无聊。
我一听，两眼放光！这个答案我简直不要太爱，无聊啊！孩子因为无聊，决定背书了！我不敢使用“学习”二字，怕这两个字，太无聊，把孩子吓跑了。
那需要老师喊大家停下来为你鼓两声掌不？我上次就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当时淡然拒绝。今天依然不同意。
这点真不随我，我一向浮夸，课堂掌声不断，为学生，更多为自己。这孩子竟如此质朴。
听他背完，这一次，我帮忙纠正，并且亲手帮他在书本上注音，尤其是阳夏jia,我说你看，张老师那天口误读错xia,咱们一样呀。并让他给我读了一遍，放他过关通过回到座位。
继续批改作业，心绪却早已被这冬风吹皱了，时光如水，瞬间倒流，回到我儿时，比他还小的年纪。
矗立讲台，我再难提笔，只好目光透过54个人瞟向小豪，小豪视力好，情商也是极高，瞬间领悟我的眼神，食指抬起，指向自己下巴，我点头示意，他再次上台。
老师好喜欢你刚才的回答，你知道为什么嘛？
小豪不理我，但摇了摇头。
因为我也一样。
他目光看向我。
我长话短说，讲自己走学习这条路也是因为无聊。看到村子里不念书大多数只能去南下工厂上班，可能18、9岁就结婚抱娃，太无聊，不如拿起书本学一下玩。
接着又鼓励他，珍惜这种无聊的感觉，老师一如从前，绝不逼你学习写作业，就依然按你舒服的方式喜欢的节奏，今天无聊就学一点。明天不无聊就继续做你自己，怎样都好，为什么非得要学习呢，老师只希望你开开心心。他一脸轻松回到座位。
为什么非得学习呢？对他而言，常年在三位数的学校里位居最后几位数字，再去跟他讲诗词歌赋大谈古往今来毫无意义，甚至很多人不愿意讲口舌和笔墨以及讲精力投射到他们身上，以影响自己的职业三率，所谓平均分及格率优秀率。但值得庆幸的是在我身边的同行，永远没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走过。办公室讨论的话题人物会是前列，也更多是成绩单上尾巴孩子们。更有甚者，同事聊完某个学生某个现象后总忍不住加一句，好怕我家孩子以后这样怎么办。
我也常常这样想，我的孩子也只是偌大学校里极为普通的一张面孔，可能不会被老师们关注。 他可能是名单上任何一个位置，于是踏上讲台的第一天，我面前每一张脸都可能是我孩子，我只能将眼前每一个人当做自己的孩子去审视去包容去批评去鼓励，甚至很多时候付出的耐心比对待自己孩子还多，可能我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好老师却不是一个情绪稳定给予很多陪伴的好妈妈。但实在精力有限，我如何分身呢。
我只能以身作则，向孩子展现一个更好的我，鼓励他继续前行，继续读他的《史记》《孙子兵法》《论语》《上下五千年》，给他买了无数的书，他还小时我尚且是一个“好妈妈”，没那么忙时，总带他一本一本的讲绘本，绘声绘色模仿表演，庆幸我早已忘记随手扔给他的书，他却告诉我一直在读。家里的孩子和教室的孩子同样令我欣慰，感受到幸福。
我浇灌、精心呵护的，终于在这个冬天，慢慢回暖。
人生如四季，酸甜苦辣说起来好像四季，要将时序平分。可欢愉总是微小，严寒终是难熬。但为了那一点点春意，值得。
昨天散步，和孩子讲二十四节气，讲每一个节气背后对农事的帮助，稍微提问昼夜长短问题，竟也对答迅速而又正确，孩子听完问我，妈妈，二十四节气歌我背不下来怎么办？
我们为什么要背下来呢？你听懂了，明白是什么就够了呀，就算现在背会也会忘记的呀？
可是我们班有一个同学会背二十四节气个，我也想背！
我见目的达成，我绝不逼迫他去学习，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向他展示努力读书的好处，让他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于是给他背诵的图片，期待他完成，并鼓励他完成不了也没关系，我们继续每天中午阅读打卡和讨论就行啦。
学习改变不了什么。只要自己不觉得无聊，自己觉得有意思有趣开心就够了。读书不就是为了自己生活的更好吗？苦也是为了乐，冬之后本就该春夏。
妈妈你最喜欢哪个季节？想起来孩子昨天问我的问题。
我说初夏。就是刚刚进入夏天的短短几天。
为了我最喜欢的季节，我可以360天做好牛马无悔。这就是我理解的苦乐，而这个问题，总被我的学生误解，他们总以为背个书写个作业，没有Timi一下快乐。
于是在初三第一次家长会，我将这个问题与所有家长和孩子一起探讨。种种原因，今年的家长会拖到了冬天。我大脑空白一天，实在不知道都这个节点了，还能说什么，在上位老师话音落前十秒钟，大脑闪过一个词语，便笃定的上台即兴。例行问好之后，自我介绍完毕，提出今天的观点，初三苦吗？这个问题我们今天一起探讨。
先跟大家聊一个今天的课堂小插曲。我正激情四射授课古文，台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伴以欢笑，我质问怎么啦！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PPT被打开到前些天就上完的一篇文章《孔乙己》上，问是谁干的，孩子们集体说，苍蝇干的。我顿时无语，一顿瞎扯，结果定睛一看，真是一只苍蝇，在屏幕上翩跹。
这时家长们都笑了，我说道， 我和你们反应一致，也不信，但只能笑着说，那这是一只有思想的苍蝇，求知若渴，苍蝇尚且如此，我们更当潜心学习啊！才把课堂拽回来。并顺手调回目录页面，才讲没几句，低下又是欢笑压抑不住的溢出，我不耐烦了，回头一看，PPT又打开到《唐雎不辱使命》上，苍蝇正奋力在字符上跳跃，同学们笑着说，苍蝇想学古文呢，还想删字啊。我只好说，这苍蝇都知道古今都要学，我们何尝不是如此，来，一起继续学习！
分享完这个小插曲，便总结道，这不是乐吗？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语文窗口，我相信孩子们一天到晚在学校里一定还有别的乐。如果这份苦在所难免，难道不应该更要学会苦中作乐吗？
接下来将学生分为三层，分享如何制造语文学习上的快乐，最后让学生齐诵宋濂的一句，我说上句，以中有足乐者，孩子们接完下句，我纠正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改为：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初三之苦是苦也。因为起码这条路，在这座教室里的一百余人，都会陪你度过，就像今天的这只苍蝇，会化作一个有趣的回忆，停留在我们的青春记忆里，而你们的初三之路，我们家长和老师，都会陪你一起苦中寻乐，苦中作乐，我希望这是我们一起奋斗到中考结束那一天该有的信仰。
我希望这苦中作乐，也是读书的理由之一。更希望小豪的“无聊”能持续久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