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善清 | 堵河源记

文摘   2024-11-04 10:46   湖北  

堵河源记

兰善清



      

为丹江口库区输送四分之一来水量的堵河,源自巴山深处,流走于青峰断裂带上。

来到堵河的支流瓦沧河下游蒲溪沟一走,便一脚踏入了堵河源的秘境。

蒲溪沟称它溪,称它河,称它沟,都无可无不可。窄不盈丈,山迎天而立,树一律挂着,人侧身进,水擦脚过。

这里是法定保护区堵河源,自支流瓦沧河至百里河口以南计四万七千余顷。人间秘境,独有造化,原始原生态的旷古气息,盎然,森然。

你看,这水窖藏了千年似的,纯净得晃眼,草渣子树叶子飘一些,毫不违和。鱼儿左拐右拐,恣意晃悠,赤脚潭水,它又来追脚后跟......

没车路,水里走,顺着山根走,走得没了早晚。

一绺金光闪烁在山峁子上,山色告诉我,快日落了。

山缝终于一开,桃源村豁然眼前,一片稻子,两户人家,几声狗叫,几声鸡鸣。

这就是桃源?这就是这里人们一直自我认定的陶渊明笔下那桃源?不禁好奇!

就宿于李家农舍。是农家乐?是民宿?哪有这的那的,没啥叫法,就民居民房。来了人就接待,多少收几个钱,主客方便罢了。有腊肉炒阳荷姜、猪油煎土豆粉、香油炸小白鱼、火烧馍这些家常美食,管饱,吃好。很冲的苞谷烧烤和柿子酒,限量版,抿两抿,怯湿。

李家世居,他们的背功和脚力与生俱来。晚上星宿早在山巅眨眼,月亮像马灯挂在头顶,男人还没回来。我们要入休了,他才与妻弟打着手电从后山垂直的山路上下来,各自赤膊背了一背笼猪肉。说是山顶水田畈一家杀猪给孩子庆生,他们去买些回来待客。

不累么?不累,习惯了。

女人说,对面笔架山上去一趟就是十五里,右面驴头峰上去一趟就是十二里,背后四方寨上去一趟也是八里,大都直上直下,我们经常上去下来,看着险,走着稳。山顶平,还有地,种烟叶,天风地雨,烟叶一季抵庄稼两季。植被与农作物,各长各的,疯了一般。

伏暑被挡,夜晚可以不关门窗,山风烈烈地进屋,还有流水飘来的清风,家犬守在门口。

以法保护,原生态愈发原始。老李说他们这里是堵河源保护区的试验区,老户可以居住下去。不修公路,不通车,没有楼啊亭啊啥的。每户有30亩薪炭林,10几亩地,生产生活。再远点是保护区的核心区、缓冲区,那是不能进的,不能去采伐、采药,野菜也不能,更不能放牛、放羊......

也没进去过,远的很,再进迷路,以前打渔人到蒲溪沟口就止步。听老人们说,古时,人们从这里去神农架逮猴子,去重庆背盐......

森林养水,水养山,山坡到处泉眼。

老李说,门前流过的河,就来自五股水,汇到这里叫瓦沧河,再流叫渣鱼河,再流就是来时你们趟的那蒲溪沟,再前,就入了主流堵河。

祖辈人都认为我们这桃源村就是古来那神秘的桃源。女人说,你看,水一转山一转,转个弯就不知哪是哪了,你下次再来还能找到么?这不就是你们外面人到处要找的桃源?

清早,踩着露珠,再趟瓦沧河出山,我去看看毗邻的池湾,据说那里也有桃花源的蕴含呢!
晨雾从水花上泛起,袅袅的,一层,一层,如纱似烟,一会儿填满了山缝,头顶一线天眨眼也没了。没有方向感了,不觉有点迷糊。

好在善记兄领路,他老家在池湾,出蒲溪沟,过堵河,驴头峡一旁。

池湾与桃源村就这一山之隔,隔着驴头峰,都是堵河源保护区,秘境之地。
远看池湾很陡,不似桃源村山底平阔。走近,却平畴畈畈,一湾一湾皆田,跟桃源差不了。善记兄指着一块地说,那就是他们的祖田,种了几代人。户户都有几亩,有水,四季都不歉收。房背后一眼泉,水桶粗一股水,常年不竭,清亮亮的,吃也有,灌溉也有,有水有日子,有水就有池湾的六畜兴旺。

村人一直传统生产,水田入水口压一些烟杆,浓烈的辛辣味,虫受不了,就不来糟践水稻。草木灰撒菜地,虫子怕,不来糟践苗子。打青肥,肥地,庄稼长得好......

善记兄们老房子包围在山林中,门前野山枣结的密密麻麻,柿子油光油光的,叶子下都是。一院子玉米、豇豆角、绿豆、黄豆晒着,鸡都跑到林子里捉虫,累了,都在树杈上打盹,不稀罕吃粮食。屋檐下的燕子和门前树上的喜鹊,对来客抱有极大好奇心,惊奇地一个劲叫。

村人祖上大都逃荒来,来的时间久了,都不知道来自哪了。人们心肠都好,厚道,有碗饭便先给过路人吃。善记兄说他父母就是一等一善人,母亲把邻家没奶的孩子喂活了,把自己正吃奶的孩子饿死了。父亲出外做事,遇到一个饿得走不动路的人,就把干粮全给人家,自己饿着肚子走了一整天。乡亲们念好,他那年入伍,乡亲一行几十人硬送了十几里,站那里看他走出驴头峡那山门外才转身。

驴头峰浑似池湾左门,右边这道峻峰则做了右门,池湾严严实实被关在门内。稍稍裂开的一缝,放走夺路而过的堵河。堵河是怎么从密不透风的峡谷里挣脱出来的?它窄窄细细一线,来到驴头峡已是蓄足了本事,一越千丈,见谁吞谁的架势。水上经济时代,船行至池湾下,望而生畏,便立马折返。

堵河从这里往上,都属于堵河源保护区了。

善记兄很认真地给我说,他们池湾有意无意地见证着某种桃花源遗风,从人到人文到山水。哈哈,池湾人和桃源村人都像说祖谱一样说他们的桃源基因呢!

驴头峡从前就叫武陵峡。池湾有桑坪,桑坪那片桑林,上百年的,新生的,不绝不断,砍不完。竹林也是,一丛,一丛,漫延,不绝,没败过。谁也没刻意去经育,它就是岁岁年年。这不就是陶渊明笔下那渔人看到的“良田美池桑竹”之景?这里人善良为人,有桃花源中人好客风。这些住户祖上都是避乱世来,好田,好水,住下就没再走,像不像桃花源中人?

我说,不止像,更是,蒲溪沟里面那桃源村也是,就是陶渊明笔下那亦真亦幻的秘境之一。这么好的人,这么奇妙的地方,几乎可以举证桃花源了,不是的话,这里山水也不答应,如今水源区人把这原生态顺乎天然地保护得比桃花源还桃花源,已是远迈传奇的桃源喻言了。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来,上世纪九十年代来漂流过。

那时,尚不认识这里土生土长的善记兄,当然,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池湾、瓦沧河以及那桃源式的民风遗韵,只知道这里处在地理学家李四光命名的青峰断裂带上。人们传说,堵河源山凶,势雄,刀砍斧削,壁立千仞,峰与峰垂直挤挨,几乎不给人让路,水从山缝出来,一不小心就踩住一条河。还有驴头峡,水好,绝佳的漂流,漂流一次,难忘一辈子。果然,一来就爱得不行。不想在皮划艇上漂,只想跳到水里,与这超级纯净水零距离相拥。只是河道深不可测,一会儿温顺,一会儿惊涛骇浪,一会儿花树夹岸,一会儿山倾欲崩,不敢莽撞游水,只能在皮划艇上任凭其抛下,捧起,开心不及又惊悚不已。

后来,堵河上游建立堵河源保护区,漂流终止,不再来,渐忘了。

认识善记兄后,他常说他老家池湾,说桃源。一来,才知就在我曾漂流过的地方。

保护起来的奇异山水更显秘境之秘。

善记兄说,来这儿,堵河源才踩了个边儿,还可以再深处走。往前挨着连着的是大九湖,是华中水塔神农架。一路上可以看这一股子水,那一眼泉,看泉是咋成溪的,溪是咋成河的,河又是咋成长河的,汉江最大的南来的支流堵河是咋蔚然成龙,一路投身汉江的。人说,世上河流都是亲戚,血脉相连,最终都相聚到同一个地方,我们这儿就是。堵河源秘境到处让你忘记来路,再进一步去迷失一把吧,我们一起再前走走哈!

好山好水好酒,抿一口即足。我说,桃源一晚,池湾一走,留念想了,再走就奢侈了。

说着,水澹澹兮生烟,丝丝缕缕白烟堵河上升起,山体也这一朵那一朵似雾非雾,团团飘出,谁召集的么?上上下下也都涌起来。太阳下,窄不数丈的堵河,顿然轻盈,空灵,天宫一般悠悠然,渺渺然。

    ——原载2024年11月4日《人民日报》大地副刊,此文为未删减版原稿。



       

作者简介



兰善清,湖北十堰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笔照心海》《我写故我在》《万古一地》散文著作,主编纪实文学《浴水重生》《郧阳雄风起长岭》,合著纪实文学《创业之路》等。






三粒粟
发布鄂豫陕毗邻地区青年作家优秀作品,择优向广电媒体、报刊杂志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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