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江口民歌村
文/柯洵洵
从武当山金顶下来,过两仪殿,出后门,就踏上了历史悠久的南神道。沿途20余里,栈道横斜,老树盘根,九道河似一条玉带,在悬崖峭壁间激荡飞跃。树根黧黑,岩石乌黑,浪花在阳光下金光闪闪,二者碰撞在一起,“黑金沟”的名字便传开了。
自金顶到吕家河民歌村,散落的龙文化展示基地、红三军司令部旧址、寄死窑等人文景观如一串珍珠,被南神道贯穿起来,从天上延伸到地下。天上白云苍狗,彩霞流丹;地下四处飞歌,家家绕梁。
吕家河村,被誉为“中国汉族民歌第一村”,这个地方不大,人口只有200多户,但是户户善歌,人人会唱,能登台演唱2小时以上的民间歌手就有85名,目前整理出来的民歌多达7000余首。来到村落中间,在千年古树下泡一盏香茗,环顾散落在青山绿水间的明清风格居民建筑,细听着南腔北调的民歌,仿佛置身世外桃源,陶醉在了600年前的大明风华里。
600年前大兴武当,来自全国各地的30多万民工,带着家乡的歌谣、方言、俚语在吕家河汇集。他们在劳作时吆喝,在休闲时歌唱,把生活的快乐与悲伤都融入歌声里,一年四季,日月轮回,民歌就变成了吕家河村世代相传的基因,浸入吕家河村的每一寸土地。穿过田间地头,歌声便会从田埂边冒出来,从炊烟里升起来,从翩翩坠落的树叶上唱响起来。老人逝去了,新人会接续传唱,一代接着一代,在无尽的时空里永久回响。
30多万民工的后辈子孙,600多年的历史沉淀,使吕家河村的民歌丰富多元。从唐宋“曲子词”到明清“小调”,再到近现代的“秧歌调”,从塞北中原的慷慨激昂,到粤北江南的流莺婉转,从黄河音乐到长江音乐,古今南北的民歌在这里熔为一炉,刚柔并济,姿态万千。
民歌像一粒种子,落地就会生根发芽,不仅能深深扎根到泥土里,还会开枝散叶,撑起一片天空。距离吕家河村约13公里,便是大岳武当72峰之中的伏魔峰、隐仙峰、九卿峰,三峰之间自东向西坐落着田畈村,村中有个著名口传文学家族——范氏家族。范氏35户,能唱上百首民歌的有36人,父母兄弟、家门亲戚,几乎人人出口成章,民歌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第二种语言。
语言源自生活,语言也规范着人们的生活。后辈们从民歌里学习生产生活经验,在民歌里抒发思想情感,潜移默化形成风俗习惯,进而维系着家族传承。有的人依靠民歌找到了生活的出路,有的人唱起民歌就找到了故乡所在。
民歌是来路,也是去路。
风气就像春风,一旦开启,所到之处便会催发新芽。2003年《武当山吕家河民歌集》《一个口传文学家族:武当山田畈村范氏家族的调查研究》出版后,十堰各地陆续发掘出大量的民歌村,比如房县门古寺镇、竹溪向坝镇、竹山的深河乡、郧阳五峰乡、郧西上津镇。一经整理,那些深藏在茅舍屋檐下的歌声,就像草一样冒出地面展示在世人面前,让农家安恬静谧的日子更加丰润。
丹江口民歌与十堰其他地方的民歌一样,分为阳歌、阴歌和叙事诗。叙事诗如《黑暗传》《创世歌》《杜吉莲哭监》《龙马奇案》《李鳌救母》等,动辄上千行,十堰人民通过口口相传,把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记忆通过民歌保存下来,俨然是一部口述历史。
源不深则流不长。叙事诗固然经过后辈文人的整理,但是深厚群众基础才是民歌广泛流传的原因。这与十堰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历史传统文化有直接关系,这种关系也体现在民歌里。
十堰是朝秦暮楚的地方,秦文化如秦腔高亢阳刚,积极健康,主要反映劳动人民的生产生活、爱情及战争,这是《诗经》的“诗教传统”,也是十堰民歌的传统。《周南》《召南》所展现出来的生动场景,正是十堰人民生活的画面。在吕家河村听到《年年难为姐做鞋》的古老唱词:“关关雎鸠一双鞋,在河之洲送过来。窈窕淑女难为你,年年为郎做鞋来。”不仅会产生疑问,这难道《关雎》不是从这里提炼出来的吗?谁让吕家河村距离《诗经》的采风者、编纂者尹吉甫的长眠之地如此之近呢?
阴歌又叫待尸歌,是歌师在替别人办丧事时唱的,显然继承了楚辞精神。楚文化推崇巫术、祭祀神仙,表现出来就是阴歌。《湖广图经志书·郧阳府》记载:“本府民多秦音,俗尚楚歌…..信鬼尚巫;竹山婚姻以阀门为高,疾丧以巫歌为事;房县少从学之士,有蛮夷之风;竹溪虽知务农嗜学,未免信鬼尚巫…”十堰人坚定地认为,屈原到过汉江,并留下了千古名篇《渔父》,今天位于郧、竹、房交界的沧浪山便是最好的佐证。
自古以来,十堰一直是外来人口聚集的城市,《郧阳府志》记载:“陕西之民四,江西之民三,山东、河南、河北之民一,土著之民二”。随着二汽建设,东北、上海等地的移民又大量增加,人口构成更加复杂,但是在深厚的诗教传统和楚辞精神的熏陶下,秦风楚俗会一直延续下去。
今天,丹江口吕家河村、田贩村都已经确立了“民歌搭台、旅游带动、经济唱戏”的发展思路,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来听民歌,朝武当,游汉江,丹江口的民歌也会萦绕在远来贵客的耳畔脑海,跟随着他们飘向五湖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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