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牛人,叫阿吉。我们都很敬佩他。他走过全世界六七十个国家,会说五个国家的语言,人生经历特别丰富。
他卖过莱斯莱斯汽车,在欧洲做了好些年国际会展策划。数年后归国,一股脑跑到丽江古城开了三家连锁民宿。带人重装徒步果洛、雨崩大环线,骑摩托车进藏入疆,沿着大公鸡国道走环线游了一大圈。不是在路上就是准备在出发。他拍得一手好照片,文章也写得诗意盎然,风趣且幽默。
现在回乡,致力于做公益活动,成为了我们县家喻户晓的情感纠纷调解大师。对他,我十分羡慕,甚至是崇敬的。
立秋时节的一个平常下午,他从村中溜过,经过我屋,见我在看书。拿起我旁边的一本《小王子》,说:"小王子真幸福,他是相信玫瑰的,并且成功回到了B612星球的人。"我说是的,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小王子。
阿吉老师摇摇头,称自己,其实很想很想成为一个“没用的阿吉”。他开始了漫长甚而絮叨的自言自语,这些内容,让我诧异。
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空壳。我本身的存在毫无意义可言。我是谁?有什么情绪,有什么需要,有没有被郑重对待,好像这些都不重要。
好像,只有我完全忘了我自己,不理会我是不是存在时,把躯体和大脑投到更多的人中间,为别人而活时,我才在某种程度上活着。
说好的言语,鼓励他们从家庭、伴侣关系的纠纷中走出来。如何走,针对男女的性格区别特性,做什么具体的行为。
然后,再耐心去倾听他们,全力发心帮助。分享着成年人调节情感以及心理的技巧。比如要在亲密关系中看见自己,才能看见对方,然后回到自己,爱人之前先爱好自己,也提醒他们生命的珍贵,和谐沟通的重要性。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存在。现在有很多人,并不以传统框架的方式生活,而这些都是非常且合理的。作为伴侣一定要看见这种时代特性,对身边人最好的爱,不是去试图改变或者“帮助”他成长到传统礼俗规则里去,而是允许、鼓励他成为最好的他自己。
在这样的时刻,这具肉身才活着。但我那个内核里脆弱的,渺小的自己,好像跟着阿吉老师没有任何关系。阿吉老师,他是另外一个伟大、光明、正确地对外呈现的阿吉。他像阳光,星辰、向日葵,和谐、平和、自信、从容、有亲和力,但跟我的小小的阿吉生命内在,是断裂的,不是一个国的。
有时候,人潮散去,我会陷入一种盛大的疏离和孤独里,非常难受。如果我不在思考里边儿,就得待在专业书籍里,不在写作中,就在活动策划中。甚至在孤独的淡泊中,那个自娱自乐,觉察一切现象存在的阿吉,也是阿吉老师,他享受着独处的快乐。有时候,孤独清空,事情忙完,最原始的自我跑出来,我就觉得,我没活过,我阿吉是一座深深的孤岛。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真正看到过我,也没有人谈论过真实的我。各种标签之外的那个阿吉,那个什么本事什么能力都没有的阿吉,真正的阿吉,开心或者难过,是生是死,没有人发现,他一点儿都不重要。
当阿吉老师拿了一些劝告别人的策略,智慧,方法和原则去改变我的处境的时候,阿吉老师也确实做到了。但我在这具肉身上和大脑深处,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深层持久的快乐。
我常在思考,那个不需要口才很好,不需要情商高,不需要很有衣品,也不需要几十年的出国游历经验,对于哲学,对于人性,对于宗教,对于教育,对于工作,通通都不懂,狗屁也不通的阿吉。那个不开朗,也不敏锐,写不了文章,更没有深刻洞见见知,也不懂得体谅他人情感的心酸与痛苦,一无是处的阿吉。他在哪里?
那个像是一辆撤掉了一切配置素车的阿吉,4个轮子,一个发动机,一个座位,毫无其他任何多余的功能和配置,也没有任何修饰装扮。这时候的阿吉,有人认识吗?还有人愿意跟他相处吗?还愿意对他无条件的接纳和重视吗?
一辆最低配的素车-阿吉,可以安安心心行驶在路上吗?可以安心彻底做个无用的废物,而不担心被人嫌弃,不担心会给别人和环境造成困扰吗?它可以大摇大摆、心安理得、无忧无惧地快乐行驶在大道上吗?不,我害怕,我不相信有这么一天。
我真的渴望,可以做一个,不用有一身本事的阿吉老师,不需要在这样一个时代因为努力呈现出一个“谢晓峰”而被看见,而被夸赞,被崇敬和爱,我只想成为那个无用的阿吉,安心踏实温暖的过日子,可以吗?
我能不能,不说一些漂亮话,也不思考情感和人的关系本质,不需要借用任何一套完美的理论系统去安顿世界,哪怕,只是像一根树桩杵在荒野上,被太阳照,被风吹,被雨淋,被花香经过。什么功用也没有,安安生生的在那,什么也不是,什么用也没有,什么也不像,只是在杵在那里,就很好。好不好。
好像我的存在,必须要对别人有价值好像才存在。不然我就是被消失的。
我默默听完,给阿吉老师点了一根烟。然后说,阿吉老师,《小王子》这本书,你拿走吧。
去经历,去碰撞,去试着对待玫瑰一样,去驯服一个人,哪怕还是会被误解,会被抛弃,会被忽略,会像自来水一样时断时续,但那都是生命里的必然,都是通往B612星球上的考验。
经过它们,忘记它们。相信玫瑰,相信小王子,继续出发。总有一个人,将来会对你说:我知道你,风趣幽默,才华横溢,富有爱心和同情心,但那,都不是你。哪怕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一所所有,好逸恶劳,是个三流货色,这些,都不影响,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阿吉,你是你本身,而不是你以外的那些一切,你在这里,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我就觉得全世界都在我这里。